最近這些日子, 兄妹之間壓根沒有往來,張氏幾次示好, 張家都不接茬。
可以說, 兄妹之間情分已經消耗殆儘,此刻話說到這種地步,她便也不裝了:“紫衣腹中孩子就是我下的手, 用的是以前我收買的釘子。”
張老爺萬分不願意相信親妹妹會對自己這麼狠,看她振振有詞,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 氣得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
這一下用了狠勁,張氏被打得偏了頭, 頭飾掉一地, 臉腫了不說, 唇邊還流出了一絲血跡, 她回過頭, 憤然大吼:“哥哥, 我做這些事, 都是被你們逼的。她再怎麼委屈, 那些事情也實實在在是她做的!”
她瞪著張夫人:“你個毒婦,敢做不敢當, 活該斷子絕孫。”
都說夫妻一體,張夫人斷子絕孫, 張老爺又能好到哪兒去?
他惱怒非常:“就算真的是她所為,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你為何還放不下?你是張家女,是我妹妹,為何要如此對待娘家人?”
“換作你, 你放得下?”張氏眼神冰冷的看著麵前的哥哥,不像是看兄長,像是看仇人:“我被害得這麼慘,你連真相都懶得查,有拿我當妹妹麼?既然你都不拿我當一回事,又非要強求我拿你當親人,哪兒有這種道理?”
張老爺心頭一陣無力,一瞬間真的想和她斷親……可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不說兩人血緣,不提雙親離世時讓他照顧妹妹,隻柳家同樣是生意人,就不可能斷徹底。他抹了一把臉:“妹妹,心中有恨,日子是過不好的,你要怎樣才能忘了這些事?”
張氏似乎早就想過,此刻張口就來:“要麼你休了這個女人,要麼你就查出當年真相。”
張夫人麵色微變。
她入張府多年,自是清楚兄妹之間感情有多深,讓老爺在妹妹和她之間二選一,她很可能是被放棄的那個人。
但是,她其實低估了自己在男人心中的位置,多年夫妻,張老爺對她並非一點感情都無,此刻他左右看看,最後將目光落在妻子身上:“妹妹不會無緣無故做這麼多,你還有何話說?”
他想著,若是妻子願意主動承認,那夫妻之間哪怕要分開,他也願意給她一個體麵。
落在張夫人眼中,就是男人又一次相信自己妹妹,並且為了妹妹要逼走她。
“老爺,我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幫你打理後宅,為你生兒育女。始終還是抵不過她……我這半生,活得就像個笑話。”
張老爺皺了皺眉:“彆胡攪蠻纏。你就老實說自己到底有沒有做,你說了我就信。”
張夫人搖了搖頭:“反正你都認為是我做的,詐再辯解也沒什麼意思。”
這一副認命的模樣,讓張氏氣笑了:“你就直說,嫉妒哥哥對我的疼愛,承認看不慣我過得好,得夫君疼愛敬重,所以才對我動手就行了。”
聞言,張夫人麵色微變。
張氏一直盯著她的眉眼,自然沒有錯過她的這番變化,冷笑道:“被我說中了,對嗎?你是嫉妒我,所以才下了狠手!”
她看向張老爺:“哥哥,當初你想娶她,我不答應這門婚事,你還說我不懂事。現在如何?都說娶妻不賢禍害三代,她將張家害得斷子絕孫,果然我是對的。”
楚雲梨在邊上聽著,聽到這裡簡直一言難儘。忍不住出聲道:“把張家害得斷子絕孫的人是你。”
“你懂什麼?”張氏整個人特彆激動:“若不是她主動害我,我又何必做這些事?你們一個個都說是我的錯,又知不知道我這些年過的有多難受?沒有孩子的女人,越往後越是無靠,底下的那些庶子庶女現在就已經開始對我陽奉陰違,等我老了,哪裡會真的孝敬我?”
她越說越憤怒:“身為張家女,我生來富貴,本就該尊榮富貴一生!”說著伸手一指張夫人:“若不是這個女人,我現在夫妻和睦,兒孫滿堂。就因為我不能生,夫君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進門,偏我還不能拒絕。她把我害成這樣,親哥哥卻還袒護於她,你們知道我的痛苦嗎?我憑什麼不報複?”
她一步步逼近張夫人:“你害我不能生,我當然要讓你們都感受和我一樣的痛苦。明禮身邊兩個女人,周美玉本來已經和情郎斷絕關係,為了讓他們舊情複燃,我可費了不少心思。可惜趙雙魚太老實……”
這人跟個瘋子似的,魯聽安怕她突然出手自己防備不及,上前將妻子攬入懷中。
楚雲梨順從的往邊上讓了幾步,道:“周美玉有情郎,甘願被你算計。但我是無辜的,你口中那些惡毒的事我一件都沒做,甚至都不知情。你憑什麼害我?”
“誰讓你嫁入了張家?”張氏振振有詞:“你享受了張家的富貴,就該跟他們一起倒黴。”
又是歪理,一點道理都不講。
楚雲梨質問:“當初那個潛進來殺我的人,是不是你派的?”
也是因為這會兒的張氏特彆激動,說話也衝動。楚雲梨才直接問出。
果不其然,張氏已經承認了許多,也不在乎多這一樁,當即就點了頭:“是我。”
張老爺當初甚至懷疑到了自己妻子頭上,都沒懷疑妹妹,聞言脫口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我是為了你啊!”張氏一臉認真:“哥哥,這女人不老實,讓她活著,一定會給張家添麻煩。果然我的猜測沒有錯,你瞧瞧她離開之後,都乾了多少事。不說你陪出去的銀子,咱們張家的名聲都要被她毀乾淨了。”
楚雲梨毫不客氣的戳穿她:“你分明就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才要殺我。就你對張家乾的那些事,比我惡毒多了。說你想護著兄長,護著張家,鬼都不信。”
張氏輕哼了一聲,不接這話茬。
張夫人往後退了幾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張老爺卻不打算放過:“你沒話說嗎?”
“老爺相信她,我說了有用麼?”張夫人彆開臉,特彆傷心。
“你少裝。”張氏咄咄逼人:“分明就是你乾的。”
張老爺受不了,這兩個女人都不講道理。眼看妹妹步步緊逼,他一抬手將人給拽開:“說話就說話,彆動手。”
張氏一把就揮開了他,大聲道:“你口口聲聲疼我,卻又不護著我,離我遠一點。”
“彆發瘋。”張老爺皺起眉來。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院子裡亂糟糟的,張老爺正覺頭疼呢,忽然又有個婆子急匆匆跑來,在門口衝著管事低聲耳語了幾句。就見管事變了臉色,顧不得還有旁人在,急忙道:“老爺,公子那邊出事了……公子想不通,悄悄上了吊!”
聞言,張老爺一愣。
張氏卻哈哈大笑起來。
張夫人已經拔腿往外奔,聽到這動靜之後,回頭看著小姑子的目光如淬了毒似的:“是不是你害明禮?”
“我可什麼都沒有做,不過是找人在他耳邊多說了幾句而已,他承受不了身有暗疾跑去尋死,要怪就怪他自己不夠堅強。”張氏說這話時,一臉的理所當然。
對於張老爺來說,紫衣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兒子。雖然是被人毀了身子,但隻要活著就還有機會,說不準哪天就能找到高明大夫了。結果,兒子卻跑去尋死。
這是要斬斷他最後一絲希望。
他再容忍不了這樣的妹妹,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頸:“若是明禮出了事,我要你償命。”
張氏眼神冷淡的與他對視,並不害怕。
張老爺心下煩躁不已,又擔憂兒子,一把將人推開,飛快朝著兒子的院子跑去。
此刻到處亂糟糟,沒人搭理楚雲梨二人,他們乾脆也跟了上去。
張明禮的院子,剛一靠近就滿是藥味,不知是不是楚雲梨的錯覺,明明院子裡的花草和從前一樣,精心修剪過。但卻覺處處都有些蕭條。
兩人到時,張明禮躺在地上,渾身癱軟,脖頸上青紫一片。有兩個大夫在他身邊忙活,張家夫妻都被隔離在外。
張夫人已經滿臉是淚:“兒啊!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否則,娘也不活了。”
相比起張家夫妻臉上的擔憂,張氏滿臉不以為然。
張老爺眉頭緊皺,問:“大夫可有把握將人救回,可需要請其他大夫來幫忙?”
兩位大夫對視一眼,其中一位道:“老爺還是多請幾位大夫前來。”
聽到這話,張夫人忍不住痛哭出聲。
張老爺也心中一沉,他剛才那話本就帶著試探之意。如果兩位大夫能救活人,便不會再找幫手。
換句話說,要找幫手,就代表他們救不回人。
楚雲梨探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張明禮,她沒把脈,不過看得出,這人很難救回。
魯聽安扶著她往後退,找了一個能看清又離得遠的位置。沒多久,又有三位大夫急衝衝趕來,他們剛到不久,地上的張明禮已經斷了氣。
幾位大夫一臉沉重。
張夫人尖叫一聲,整個暈了過去。
張老爺滿臉的頹然,癱軟在椅子上半晌回不過神。偌大的院子裡一片悲戚。
張氏卻哈哈大笑。
楚雲梨討厭極了這個人,不管她當初落胎是不是張夫人所為,她這些年的報複都太過了些。不教訓罪魁禍首,反而逮著無辜之人一個勁的欺負,就是個瘋子。她忽然出聲:“張老爺,我和公子也是幾年夫妻,他不像是會自己尋短見的人。你還是查一查,他的死到底是自己想不開,還是被人逼迫!”
聞言,張老爺回過神,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
張夫人聲音裡滿是哭腔:“把這院子裡所有伺候公子的人都找來,還有,若有發現疑點,本夫人重重有賞。”
唯一的兒子沒了命,白發人送黑發人。對張夫人的打擊著實不小,她拿著銀子到處亂賞,有人上前說一句話,她就送出一百兩。
底下人一開始都挺膽小,見狀膽子漸漸大了起來,而這般發銀票也是有好處的,沒多久,就得知在發現張明禮上吊之前,有個隨從鬼鬼祟祟。
派人一打聽,得知那人自稱得了公子的吩咐,要出去買東西,已經去了小半個時辰。
張老爺立刻派人去尋。
一個時辰之後,人被帶到跟前。
是一個比較壯實的年輕漢子,被帶回來後,趴在地上開始求饒,說是自己聽了彆人吩咐。跟那個要殺楚雲梨的人一樣,拿到了一封信和酬勞,才大著膽子做這件事。
隻送信和銀子吩咐人做事,這手法很是熟悉。原先張老爺不知道是誰,但方才張氏已經承認自己做過這種事,那麼,罪魁禍首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他目光落在了張氏身上,像不認識這個妹妹似的。
張夫人已經尖叫著撲了過去,哪怕被張氏身邊的人給攔在了兩步之外,她也不依不饒,尖利的指甲直朝著張氏那邊抓撓:“你害我兒子,我要你償命!”
張氏被她的癲狂嚇著,往後退了兩步:“說話要講證據。你們說是我指使,證據呢?”她一臉無賴:“就跟當年一樣,你死活都不承認自己害我,非要我拿出證據。那時我心裡特彆憋屈,如今你憋不憋?”
張夫人破口大罵:“那也是你的親人啊,你個毒婦!”
“當初我腹中孩子也是你的親人,你都不在乎,我為何要在乎?”張氏冷冷瞪著兄長:“他好歹還在這世上活了二十年,可我的孩子連看這世上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相比起來,還是我比較慘。”
事情鬨到現在,罪魁禍首已經很明白。
張老爺看著這樣的妹妹,道:“你是不是還想殺我?”
“確實想過,但我下不了手。”張氏看著自己纖細的指尖,搖頭:“到底還是不夠狠呢。”
她緩步往外走,整個人跌跌撞撞:“等你們兩場喪事辦完,我就搬去郊外山上出家……”
兩場喪事?
張老爺還沉浸在自己兒子被親妹妹所害的震驚之中,也沒想好要怎樣對待凶手。那邊張夫人正在發瘋,努力想要去抓撓張氏,但卻被身邊幾個人死死摁住。
夫妻倆沒認真聽這話,楚雲梨卻察覺到不對:“張公子隻是一場喪事,還有一場是誰?”
聞言,張氏回過頭,頓時一樂:“當然是害了我兒子的凶手啊!”
張夫人一怔:“你對我動了手?”
“若是沒猜錯,你活不過今晚。”張氏看著天邊,陽光有些刺眼,她伸出手擋了擋:“這些年來,我早就想弄死你了。”
聽了這話,張夫人忽然察覺到胸口有些疼痛,不知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痛。然後,她察覺到不對勁,兒子突然離世,她心中難受至極,應該急得暈過去才對。
可她沒有暈。
張夫人想到什麼,看向管事:“快請幾位大夫回來幫我把脈。”
她整個人特彆激動,一著急之下,“噗”的一聲,吐出了血來。
吐出的血是暗紅色,一看就不正常。張夫人渾身癱軟,好幾個人上前扶著她,一時間,院子裡忙得雞飛狗跳。
張老爺閉了閉眼:“攔住她!”
張氏已經走到了院子門口,聞言頓住腳步回身:“哥哥,我勸你最好還是放我離開。你記不記得當初二爺爺做的事?”
那位是張家的長輩,張老爺生下來時,那位叔祖和他的長輩為了爭家主之位,鬥得跟烏眼雞似的。當然最後還是張祖父勝了,不過,張祖父做了家主,立刻就讓其暴斃,後來更是不許人提及。
落在外人眼中,是兄弟之間起了恩怨,所以弄到不死不休。這些年來,也沒人懷疑過這樣的真相。
此刻張老爺聽到妹妹說這話,臉色頓時就變了。
張氏眼神意味深長:“哥哥,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但隻要我出了事,當年那些事自然有人送到該知道的人手中。”
張老爺渾身都開始哆嗦:“你這不隻是想要殺我,甚至是還想動張家的根……”說到這裡,他及時住了口,戒備地看向楚雲梨二人。
那邊張夫人已經昏昏欲睡,楚雲梨沒打算出手救人,在那吐出來的血色,也不一定能救得回來。她看向魯聽安:“我們走吧。”
魯聽安攬住她的腰:“走。”
兩人往外走,沒人敢攔。
張氏和他們前後腳,從頭到尾都未回頭。
*
張家辦了兩場喪事,楚雲梨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