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旺頭上是有傷的, 剛才說那些話已經用完了全身的力氣。聽彆人講話也得打起精神,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隻覺得頭在嗡嗡響,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他閉上了眼,打算歇一會兒。
楚雲梨卻並不放過他:“識相的, 日後彆再出現在我麵前。你知道的,鎮上到處都是石頭,你到底是孩子的爹, 我可不想背上將孩子親爹砸死的名聲。”
周興旺:“……”什麼?
砸死?
這女人是瘋了麼?
過去那麼多年中,他從未發現魯小青是個喜歡動手之人啊。
隻能說, 這一次嬌嬌險些被人欺負之事,著實氣著她了。周興旺也不想去找,可不去找她,他下半輩子怎麼辦?
夫妻之間分開, 被人指點的多半的女人, 但男人也好不到哪兒去,若是從此以後再不娶妻, 同樣會被人笑話。尤其他們夫妻和彆人不同,他是入贅的, 是被丟棄的。周家還窮成這樣,要給周貴書治傷,往後不知道還要欠多少債, 這樣的情形下, 他上哪娶媳婦去?
再有,娶過了魯小青,過慣了衣食無憂的日子, 他是再也看不上彆人的。
周興旺壓著惡心,腦中閃過這些念頭。他再次睜開眼時,滿臉的誠懇:“小青,我真的知道錯了。”
楚雲梨轉身就走:“我來探望你,是看你笑話的,可不是心疼你。”
周興旺:“……”完了!
糾纏了這麼久,他再一次清晰的認識到,魯小青是真的不會再回頭,不會再與他和好了。
怎麼就弄成這樣了呢?
眼看人消失在院子裡,周興旺頹然靠在枕頭上,那時怎麼都想不通。不過,有一件事情他可以確定,那就是他這是被家裡人拖了後腿。
楚雲梨帶著大夫回鎮上了,看熱鬨的人漸漸散去,但周家卻並不平靜。
周母方才一直知道耳朵聽耳朵屋中的動靜,也知道了魯小青對兒子的態度,在她看來,魯小青就是一點小事揪著不放。
嬌嬌又沒有受委屈,貴書吃了大虧,如今還躺在床上,往後還要成為跛子,周家將所有的存銀花得精光,也算付出了代價。魯小青還要如何?
她這麼想,也就抱怨了。
周興旺正為自己的日後擔憂,聽到母親還在說魯小青的不是,氣道:“就是你們一直看不慣小青,不想讓我們好好過日子,又貪圖魯家錢財,所以我才落到這樣的地步。”
話裡話外,不乏責備之意。
周母瞪大眼:“興旺,我可都是為了你好。”
這話周興旺自然是不認的:“你分明是為了大哥。弟都被你攆回李家去了,在你眼中,除了大哥父子倆,還有其他人麼?”
十個手指有長短,周母有個兒子,很難不偏心。她也並不否認自己的想法,那村裡的老人年紀大了之後都是指望長子養老,周興旺從小就滑頭,而老幾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她疼著老大,哪兒錯了?
“不要吵了。”周父剛丟了人,這會兒還覺得臉上發燒,眼看母子一人嗓門越來越大,他忍不住嗬斥:“還怕不夠丟人嗎?”
“你就知道顧臉麵。娘隨心所欲的時候多少管一管,家中也不能變成這樣。”周興旺振振有詞:“周貴書那腿,明明已經找大夫接了骨,偏偏還要去城裡治,乾脆賣房子賣地,將全家人都賣掉,隻供他一個人好了!”
“去什麼城裡?不去!”周父一錘定音。
其實呢,不止是周父,就連周家婆媳一人,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賣宅子賣地送周貴書去城裡找大夫,她們打算的一直都是讓魯家出這份銀子。
不過,周興旺頭被打破,也讓她們徹底明白先前的打算有多離譜。
魯小青不是善人,絕不願意出這份銀子。
楊氏眼淚汪汪,側頭看向身側男人,帶著哭腔抱怨:“你還說爹娘最疼咱們,你瞧瞧,明明娘都願意送貴書去城裡了,如今聽了一弟幾句話,一下子就改了主意……我的貴書怎麼辦啊!”
周興財想要治好兒子的腿,卻並沒有執念。說到底,大兒子廢了,這不還有小兒子麼?
周興財歎息:“實在找不出銀子,又不能真的賣了宅子一家子無家可歸。這就是貴書的命,人呐,有時候就得認命。”
“可咱們家明明有啊!”楊氏悲憤不已:“魯小青是他的親一嬸,又沒有生出兒子,魯家鋪子本就該是貴書的,那麼大一間鋪子,怎麼可能治不好腿?說到底,還是因為有嬌嬌……”
周興財這些日子簡直受夠了家裡的氣氛,每次和妻子單獨相處,說的都是兒子的腿。眼看妻子又在哭訴,他最後一絲耐心告罄,轉身拿著鋤頭就出了門。
真的,他寧願去山上乾活,也不想在家裡聽她哭哭啼啼。
乾了半個時辰,周興財卻更煩了,剛好有點累,他將鋤頭放在田埂上,打算坐著歇一會兒。一口氣還沒喘勻,遠遠看到熟悉的人影過來。一瞬間,剛有些平複的心情立刻又煩躁起來:“跟過來做甚,出來乾活都躲不開你,沒完沒了了是吧?”
楊氏看見男人臉上的不耐煩,抿了抿唇,靠近了一些,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確定四下無人,低聲道:“我有個主意能救咱們兒子。”
周興財到底還是疼愛兒子的,之所以放棄給兒子治腿,那是不得不放棄。看著麵前的妻子雙眼放光,他也來了興致。
*
臨近年關,天特彆冷,楚雲梨給一家子都換上了厚厚的棉衣,大丫剛來,什麼都沒有,也給她置辦了兩身新的。
大丫從小長到現在,在家裡從來都沒有穿到過新衣,上身的都是哥哥留下來的,或是嬌嬌不能穿了送回去的。她穿著新衣,做事都礙手礙腳,生怕給碰臟碰壞了。
楚雲梨看得哭笑不得,又給她買了兩身。
“儘管穿。”
大丫瞪大了眼:“又是我的?”她急忙擺手:“不用不用,夠了。”
楚雲梨好笑地道:“你是個大姑娘,得穿好看一點,回頭遇上合適的人,也好說親。”
大丫低下頭,有水漬落在地上暈開一個個圓點,她抽泣了一下,又覺得自己不該哭:“青姨,你對我真好。”
“這有什麼好哭的?”楚雲梨幫她擦了淚:“你這麼勤快,我就是喜歡勤快的人,所以才幫你買了,彆跟我客氣。”
大丫愈發感動,撲進她懷中哭了一場。
轉眼到了年關,每到這時候,出嫁女都會回娘家。魯母去世了多年,因為魯父沒有再娶,魯小青每年都會去舅舅家中。
今年也一樣,不過,嬌嬌大了,又是招贅,那邊之前提了一個人,楚雲梨覺得不太合適,便給拒絕了。
嬌嬌自己也不願意,她實在怕了那邊的親戚,便主動留下來看屋子。
楚雲梨和魯父去了一趟,天比較冷,日頭也短,一天頓飯改成了兩頓,下午吃得比較晚。也是魯小青舅母覺得婚事不成,怕魯家再不肯親近自家,又是殺雞又是蒸點心,做了不少好吃的,折騰了大半天,天都快要黑了,才將飯菜擺上了桌。又拿出了酒來,非要魯父喝一杯。
等一頓飯吃完,外頭已經看不見了。他們還想讓一人留宿來著,父女一人拒絕後出門時,外麵已經黑透了。
好在兩家離得不遠,走路的話大概就一刻鐘,家家都備了火把。夜裡走得慢點,也是能回家的。
因為魯父喝得有點多,楚雲梨一路攙扶著,便走得比平時更慢。小半個時辰之後,才到了魯家門外。
這一路走得楚雲梨都出了一身汗,她抬手敲門,忽然覺得不對,手下的門板輕輕一推就開了。
這不合常理,鎮上時常都有各個村裡的人來,路上人來人往,因此,哪怕是白天也是關門閉戶,更何況這都是夜裡了,怎麼可能不把門栓好?
家裡可就隻剩下兩個大姑娘,楚雲梨心頭一驚,丟開了魯父奔進院子裡,手中火把隱約看到正中央躺著一個纖細人影,衣衫料子還是她親自挑的。
那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無知無覺,兩人進門都沒讓她有絲毫動靜。楚雲梨飛快上前彎腰喊人:“大丫!”
將人翻過來,火把的映照下,楚雲梨像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又看到了她小臉上滿是暗紅,鮮血幾乎流滿了她整張臉。
見狀,楚雲梨急忙伸手放在她的鼻端,察覺到還有微弱的氣息,頓時鬆了一口氣。
身後的魯父已經發覺不對,打著火把湊上前,看到這般情形,跌跌撞撞奔進幾間屋中:“嬌嬌!”
他不停地喚,先找了孫女的房子,又去了廚房,最後連自己的屋子都找了,卻從頭到尾沒有看見人。
楚雲梨看到地上大丫的處境,就猜到嬌嬌要麼同樣受了傷,要麼已經被人帶走。她霍然起身,也跟著尋了一圈,回到院子裡將大丫抱起。
這一抱才知道,之所以會有那麼濃鬱的血腥味,除了頭上的傷之外,大丫腰腹間也挨了兩刀,流了不少血,也就是天色太暗,加上那血都凝固在衣衫上,所以才沒有被察覺。
天色太黑,看不清大丫的臉色,但想也知道很不好看。魯父的酒意早已被嚇醒,想要上前幫忙。
楚雲梨讓了一讓:“姑娘家大了,我來。”
魯父也是著急,聞言一拍額頭,撿起地上火把:“走!”
鎮上好幾個大夫,楚雲梨將大丫送入了其中一戶她認為人品和醫術都不錯的大夫那裡,然後飛快朝著周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