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父歎口氣:“你不用怕, 我們是兩個孩子的親人,所作所為都是為他們好,絕不會出手害人。”
“對對對。”朱母忙不迭附和:“以前我跟你吵, 那都是說氣話。孩子是朱家血脈,我怎麼可能不認?今日我和老爺一起過來, 就是想看看他們。”
朱父怕妻子一開口就說不好聽的話,見她沒有一副高高在上模樣要將孩子接走, 心中感慨,妻子為了孫子也是豁出去了。
“對,你都滿月了,我還沒有看過兩個孩子呢,身為孩子的祖父,這確實做得不對,實在是家裡最近多事之秋騰不出空, 你也做生意,應該能諒解。”
朱母接話:“這都到了門口了, 你就讓我們進去看看吧。”
楚雲梨笑盈盈, 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搖了搖頭道:“沒這必要。”
眼看兩人著急之下就要說話,她率先道:“不管這個孩子的爹是誰,都跟你們沒關係。當初我可對天發過誓, 孩子跟我姓周, 如果姓了朱,我是要不得好死的。”
聞言, 朱父狠狠瞪了一眼妻子。
“這孩子是朱家血脈……”他左右看了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楚雲梨擺了擺手:“我也沒想和你們好好談。真正論起來,我們兩家沒有關係,真要是有, 那也是我仇家。就這樣吧。”
大門都關上了,夫妻倆還未回過神來。
他們在這城裡是首富,哪怕最近花了幾十萬兩銀子,可手頭的生意還做著,無論走到哪兒,都是被人敬著讓著。少有人對他們這麼不客氣。
朱母急了:“老爺,現在怎麼辦?”
朱父想見孫子,聽到這話後沒好氣道:“當初你把人往死裡得罪的時候可想過會有今日?人活在世上,做人做事不能太絕。”
“我知道錯了。”朱母看著緊閉的大門,吩咐丫鬟:“再去敲!”
“不用!”朱父轉身:“都先回去,過兩天再說。”
看妻子不願動彈,他提醒:“她現在對我們滿心抵觸,逼急了隻會讓她更恨。反正孩子好好養著,來日方長,總能磨得她心軟。”
朱母很不甘心,卻也不敢不聽。
翌日,楚雲梨將孩子留在家中,自己去了鋪子裡,結果剛進門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掌櫃的迎上前來,低聲道:“朱夫人一大早就坐在這裡等著,選了不少東西,賬也付了,可她就是不走。小的不好硬趕。”
楚雲梨頷首,邊往裡走,邊道:“朱夫人這是有話說,跟我進來吧!”
鋪子後院的屋子不多,一開始是工坊,後來生意做大,工坊搬到了郊外,這裡就用來當庫房了。一進院子聞得到各種香味,由於太香了,還有些膩人。
最角落的那一間新造的屋子,是楚雲梨在這兒的賬房。
朱夫人進門後坐下,半晌也沒人給她送茶水。她不敢挑理,眼看桌案後的女子已經開始做事,隻得出聲:“安玉,咱們婆媳之間過去的那些事,確實是我太過分了。你討厭我,不願意見我都是正常的。說實話,我也不想見你!”
楚雲梨嗤笑,頭也不抬地道:“不想見就滾!我打開門做生意,有人來買東西肯定要賣。但你可以選擇不買我家的,這些胰子是不錯,可江南來是那些你用了好多年,應該習慣了才是。”
“你聽我說完嘛。”朱母往門外看了看,起身關上門,然後站在桌案旁,低聲道:“實話跟你說,康宇出了點事,已經不能生了。你心疼他也好,笑話他也罷。我都不在乎,今日過來,是想讓你認清一個事實。如果孩子不和朱家來往,日後朱家那大片家業就會落到他二弟手中!”
楚雲梨放下手裡的茶杯,抬眼看她。
朱母以為她心動了……心動才是正常的,麵對著幾百萬兩的家產,不心動是傻子!
“安玉,你和康宇回不去了,但孩子可以回朱家。”朱母說這話時,語氣裡難掩得意:“你放心,我會讓老爺好好教導他們,日後這家主之位,一定是福娃的。”
楚雲梨衝她一笑:“不稀罕。”
朱母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她重新低下頭去,追問:“你說什麼?”
“我說不稀罕。”楚雲梨認真看著她:“你有什麼好得意的?朱家不就是有點銀子麼,你成日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說難聽點,銀子又不是你自己賺的。還想用這來拿捏我,做夢!”
她揚聲吩咐:“來人,將朱夫人攆出去。”
朱母氣得胸口起伏:“你不要,孩子也不要嗎?你憑什麼替他們做主?”
楚雲梨揚眉:“就憑我是他娘。”
朱母脫口道:“你是孩子的娘,更應該為孩子爭取啊!這本來就是他們的東西,為何不要?”
相比起她的激動,楚雲梨一點都不生氣,不疾不徐地道:“朱夫人,當初是你不要他們的。如果我軟弱一些,已經一屍命……”
“可你們沒有死。”朱母有些暴躁:“這等於是給你們母子送銀子,你為何要拒絕?”
“世上沒有後悔藥吃。”楚雲梨麵色淡淡:“你就當我們已經死了吧。”
沒死就是沒死,怎麼當?
直到被人送出了鋪子外,朱母還是沒想明白周安玉為何不要銀子,朱家幾代積攢下來的家業,兩個孩子這輩子就是什麼都不乾也花不完。有機會拿到,為何要放棄?
她來的時候信心滿滿,以為隻要曉之以理,周安玉一定不會再冷言冷語,興許還會討好她。結果還是一樣。
越想越生氣,她衝著路邊淬了一口:“臭脾氣,早晚吃大虧!”
罵完了,卻不覺得解氣,隻剩下滿心的無力。
連家業都交出去了也不能讓周安玉解氣,朱母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法子能將孩子接回來。
*
朱父從外頭回來,一路急匆匆,進了正院後直接問:“你今日去找周安玉了?”
“是。”朱母沒精打采。
“你怎麼說的?”朱父強調:“你可彆許諾太多,孩子那麼小,看不出資質。康宇的病興許能治好,萬一有了其他孩子……”
大夫都那樣說了,怎麼可能還會有孩子?
這番話落在朱母耳中,就是男人有了其他想法。畢竟,她隻有朱康宇一個兒子,可老爺除了康宇之外,還有一子一女。
“她不願意讓孩子認親,哪怕我說朱家全部給出去,她還是一樣的態度。”
朱父一臉驚詫:“怎會如此?她是生意人啊!”
生意人得會謀算,否則是賺不到銀子的,周安玉一個女流之輩將生意做得那麼好,無本萬利的事,怎會拒絕?
他一臉不信,朱母苦笑:“我也這麼想,可她就不願,還說不稀罕。”
一想到自己雍容半生,結果卻後繼無人,兒子也沒人養老送終,到時還不知道會怎樣淒涼。她心頭就堵著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越想越怒,她霍然起身:“徐家那個爛賭鬼呢?”
徐老爺正在呼呼大睡,不是他心大到出了這麼多事還睡得著,而是他身上有傷,又沒得大夫診治,隻能是睡著了才沒那麼痛。
徐夫人也有傷,頭發亂糟糟的,也沒心思打理,就那麼縮在角落。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落到這步田地,可……哪怕這裡再不好,也比在外頭要安全。
自家老爺欠著二十萬兩銀子,等追債的人登門,很可能會把她賣掉。
想到此,她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些。
隔壁有低低的啜泣聲傳來,很是悲傷,徐夫人的淚水不知不覺就落了滿臉,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強打起精神敲了敲牆壁:“彩蝶,彆再哭了。你剛小產,保重身子要緊。”
不出聲還好,徐彩蝶一聽到這話,又悲傷又憤怒:“保重了身子有什麼用?你們可真行,給夫君下絕子湯,虧你們想得出來。孩子還在肚子裡,本身我就動了胎氣,你們怎麼就篤定孩子一定能平安生下?就算孩子生下來,也不一定能平安長大……嗚嗚嗚……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朱母一臉的歉疚,她也想過可能會發生意外,卻又覺得幾率很小。像朱府這樣富貴的人家,能請到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他們想保的孩子,應該不會出事。
她隻恨當時太過著急,沒看清腳下,踢著了石頭害女兒沒了孩子。若不然,自家的處境絕對不會是這樣。
孩子在,朱家就不可能允許孩子有一個賭鬼外祖父,所有的困局都可解。
可惜,孩子不在了。
朱母抹了一把臉,心裡愈發難受,恰在此時,門被人推開,往日裡還算和善的親家母此刻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
“我兒子被你害得斷子絕孫,你很得意?”
徐夫人:“……我沒有。當時我沒注意……”
其實朱母不太在乎徐彩蝶腹中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讓大夫保胎,隻是舍不得這個孫子。她恨的是徐家人衝兒子下絕子湯!
“惡毒婦人,我要你付出代價!”她側頭吩咐:“來人,給我狠狠的打,然後丟出去。”
徐老爺在睡夢之中被吵醒,身上有傷,他的頭很痛,一時不知今夕何夕。還未反應過來呢,又被人揍了一頓。他一開始還求饒,後來就隻顧著喊痛,等到喊都喊不出來時,動手的人又開始拖他。
覺得到自己即將被拖出門外,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親家母,有話好好說,千萬彆把我丟出去啊!”
還是那話,追債的人最終目的是想要拿到銀子,而不是想送他去砍頭。
如果他拿不出銀子,那些人在送他去衙門之前會先動手泄憤,他這把老骨頭已經挨了幾次打,哪裡還經得起?
這一去,會沒命的!
他拚命掙紮,想要留下,卻也隻是想一想,等到眾人離去,他已經倒在朱家的偏門外。邊上還有哎呦哎呦慘叫的妻子。
兩人正想著要去哪裡躲,就聽到有人冷笑:“喲,二位這是舍得出來了?”
聽到這聲音,徐老爺活生生打了個寒顫,太過害怕,他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可過來的幾個人卻沒放過他,上前幾腳就將人給踹醒。
“你讓我們推遲要債的日子,這都推了幾次了,銀子呢?”
徐老爺不知道該怎麼答,卻又不敢不答:“再等等……”
“再等就要給你收屍了。”為首的人踩著他的胸口:“你可真能惹禍,我們還沒出手呢,你就快把自己折騰死了。走吧!”
那幾個人將夫妻二人拖走,徐夫人知道自己的下場不會好。她這把年紀,多半是淪落到花樓之中伺候人……她出生在頗有底蘊的商戶之家,從小養尊處優,最是在意貞潔。恰巧那幾個人又在說她肌膚細膩風韻猶存。
“再好看也老了,兄弟我才二十,對她沒興趣。”
“你沒興趣我們有啊!”有人調笑:“到時你守在門外就行,或者……你有沒有興趣瞧瞧?”
……
徐夫人再也聽不下去,她鼓起勇氣,狠狠咬了自己的舌。
拖她的兩個人隻顧著說話,發現手上越來越重,扭頭一瞧,才發現她滿下巴都是血。人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晦氣!”兩人鬆了手:“現在怎麼辦?”
為首的人皺眉:“傷得這麼重,給她治完賣了還不夠藥費,扔了算了。”
昏迷過去的徐夫人被丟到了街角。
楚雲梨在兩刻鐘之後得知了消息,沉吟了下:“將她送到醫館,給二兩銀子診金。”
當下女子命運多數身不由己,徐夫人或許有錯處,但都不是她本意,不應該橫死街頭。
徐老爺被打了一頓,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時被丟到了衙門中,沒等到大人砍頭,他就已經不行了。
*
這一日早上,城裡忽然有將士在巡邏,還在問百姓打聽可有遇見生人。
一時間,城內氣氛凝滯,好多人都不願出門了。
而楚雲梨一身男裝,裝成個矮小的莊稼漢子,在頭一天夜裡關門前出了城。她親自趕著一架破舊的馬車,車廂裡隻有一個纖弱的女子,肌膚黝黑,頭發用布包了,又是一身破舊的布衣,最普通不過的農家婦人打扮。出城時,守門的護軍都不願意瞅第二眼。
那女子是喬氏,她最近在禁足中,整日特彆無聊,都習慣了早睡。誰知一覺睡醒隻覺周身疼痛,然後才發覺自己在晃動的馬車之中,而身下的破木板隱約還能看到官道上的泥地。
這是什麼破馬車?
關鍵是她應該是將軍府中啊,怎麼會在這裡?
她撲上前掀開簾子,卻因為渾身乏力又趴在了木板上,恍惚間看到前麵一個瘦弱的身影。
“你是誰?”
聽到身後動靜,楚雲梨含笑回頭:“醒了?”
喬氏確定自己不認識眼前之人,又覺得那雙眼睛隱隱有些熟悉。
“你要帶我去哪?”
她發覺自己身處密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這條路像是官道,但入眼沒有看到人和馬車。她心中實在害怕,說話時聲音都是顫抖的。
楚雲梨笑了笑:“喬大海害了那麼多的人,他固然死不足惜。可他有那麼大的膽子,都是你縱容的。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已經死了,你……也該遭報應。”
一聽就來者不善,喬氏咽了咽口水:“你想做甚?”
楚雲梨揚眉笑道:“放心,就是請你幫個忙而已。”她伸手一指前麵高聳入雲的大山:“那裡就是雲霧山。”
雲霧山?
最近城裡有不少人議論被雲霧山的劫匪搶走之後還能撿得一條命回來的朱康宇。喬氏雖然在禁足之中,底下人不敢放她出來,卻也有人想方設法討好她,為了讓她解悶,說了不少城裡的新鮮事。
想到朱康宇,她終於想起來了麵前的人是誰。
“周氏!”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滿滿都是憤恨。
她被禁足了,但卻沒有忘記弟弟的死,一切都是朱家婆媳所為。麵前的周氏更是罪魁禍首!她恨得咬牙切齒:“你該死!”
“巧了。”楚雲梨將馬兒拉到上山的小道,道:“我也覺得你該死,所以,我將你送到山上,再讓人散播一些將軍夫人被雲霧山劫匪搶走了的事。將軍肯定受不了這番欺辱,到時一怒之下揮軍剿匪……這也算是為城裡的百姓做了件好事。”
她回過頭:“將軍夫人,喬大海害了那麼多條人命,你做了這好事,也算是為你們姐弟積一些陰德。我真的是好心,不用謝我。”
喬氏氣得破口大罵:“你個娼婦,放我下去……我勸你及時收手,否則,將軍絕對不會放過你。”
楚雲梨笑了:“他不會知道是我做的。”
喬氏剛想反駁,卻嚇得渾身哆嗦,這話簡直細思極恐。
她都知道了是誰將自己送上山的,被將軍解救出來後一定會告狀。將軍不知是誰將她送來,那隻能是……她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