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人丟了, 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洪華奇嗓門大得幾乎掀破屋頂:“你自己管不住人,若是平時凶一點,他連跑的念頭都不敢有。”
洪華蘭已經很凶了。
其實她想不明白,他來到家裡都已經過了兩年, 習慣了洪家的日子, 從來都沒說要走, 也就是這兩天脾氣有些古怪……真的是突然就跑了。
她目光又落到了楚雲梨身上:“你們倆嘀嘀咕咕的,他肯定說了想跑的念頭, 然後你找了馬車將他送去鎮上, 讓他有了逃跑的機會……”
“彆鬨了, 找人要緊。”洪華奇皺了皺眉:“吃完飯,咱們去鎮上找馬車去城裡尋人。”
聞言, 洪父不滿:“你們都走了,地裡的活怎麼辦?”
“大不了請人嘛。”洪華奇粗聲粗氣:“他可帶走了十幾兩銀子, 那是咱們全家所有的積蓄。大娃今年都十三,這兩年就要定親, 拿不出聘禮, 誰願意嫁給他?”
他起身:“你倒是快點, 彆磨蹭了,我去換一身衣裳就走。”
這話是對的洪華蘭說的。
而洪華蘭正因為哥哥方才的那番話在發呆, 回過神來,也起身去換衣。
最能乾的幾個人都不在,陳桂花又病了, 夫妻倆麵麵相覷過後, 洪母道:“他們兄妹這一去,起碼要耽擱好幾天。就怕老天下雨,一會兒你去村裡轉一圈, 找幾個能乾的人,咱們抓緊一些,三五天內就把糧食全都弄回來。”
洪父皺眉:“三五天?那要請七八個人哦,銀子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可經不起這麼造。那些被偷的,還不知道能不能追回來呢。”
“反正都要請人,趁著沒下雨,趕緊把糧食弄回來曬好。”洪母心平氣和地勸:“誰讓家裡出事了呢?”
洪父答應了下來。
洪母目光落在楚雲梨身上:“你身子不舒服,這幾天彆下地,隻在家裡做飯就行。”
做十幾個人的飯,還要幫著打掃,閒著肯定得收拾麥子,也並不輕鬆。相比之下,去地裡乾活還要好些,沒人逼著你非要做多少,動彈就行。
楚雲梨低聲道:“我沒什麼力氣……”
“連做飯都不行,你還不如去死。”洪父粗暴地打斷她:“小白跑了的事還沒跟你算賬呢,給我緊緊皮,不好好乾活,我賣了你!”
洪母很會過日子,請人乾活,沒有肉不行,她割了半斤,讓楚雲梨一頓放三兩進去,配足足一鍋白菜。
楚雲梨病得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重,她做事又麻利,其實挺空閒的。不過,她都是在有人搬麥子回來時才乾活。
午後,陽光很烈,楚雲梨打水洗漱,忽然聽到外頭有人敲門。
幫忙搬麥子的那幾個幫工回來是不會敲門的,一般都是放下麥子喝碗茶拿了繩子就再次上山。楚雲梨探出頭,門口站著的年輕婦人跟陳桂花有些相似,不隻是容貌,那瘦得皮包骨的模樣和滿臉的苦相也像。
“桃花。”
陳桃花進門,左右望了望:“你家還有人嗎?”
楚雲梨搖頭。
陳桃花靠近了些,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荷包塞過來:“我聽說洪家在怪你將那個買來的年輕人放走了,還跑回家去讓娘賠償。又聽說你病著……他們肯定不會幫你請大夫,這有三十個子兒,你去買點藥熬著吃。彆舍不得。”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銀子強勢地塞入楚雲梨手中:“我家裡還有事,就不留了。”
楚雲梨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不甚方便的胳膊:“這是怎麼了?”
靠近腕骨的地方呈不自然的扭曲,楚雲梨是大夫,一眼就看出那處骨頭斷掉了後都沒正回來。
陳桃花想往後扯,因為扯著了傷,痛得輕呼一聲。她眼神閃躲,看著一堆麥子道:“就他爹喝醉了,我去伺候的時候,他無意中踹了我一腳。真的是無意,你彆管了,已經沒有前幾天那麼痛,很快就會好。”
楚雲梨認真看著她:“桃花,如果真的是不小心,你就不會強調了。”
“管好你自己吧。”陳桃花狠狠扯回胳膊:“他們要回來了,如果看不見我,又要發脾氣,你也不想害我挨打,對麼?”
陳家人太多,家裡養不活了,就把女兒一個個嫁出去,還能要些聘禮回來補貼家用。當初嫁了桂花,將陳家多年來的欠債全部還清了,還剩下了點修繕屋子。大概是得了甜頭,很快就嫁了二女兒桃花。
不是誰家的願意跟洪家似的給出那麼多的聘禮。當然,陳家嫁女兒不看人隻看銀,也挑不到什麼好人家。桃花長得好,被常年在鎮上混著的楊家老三挑了去。
楊家並不富裕,也不知道楊大鐵下聘的銀子從哪裡來的,有好多人私底下說,搞不好就是他偷搶而來,這麼個混賬,說不定哪天就被衙門給抓走了。真的,但凡是疼女兒的人家,都不會將女兒交給他。
桃花嫁進去已經三年,生了兩個孩子,楊大鐵沒有被抓走,卻也沒有再拿多少銀子回來,又喜歡喝酒,喝了酒還要耍酒瘋,瘋起來就要打人。桃花和兩個孩子都沒少挨打。
楚雲梨緊緊拽著她:“要走也先把你這個手綁一下,這骨頭不正,以後這條胳膊就廢了。”
桃花淒然道:“廢就廢了吧,這就是我的命。”
“為何不拿銅板去請大夫正骨?”楚雲梨順手撿了幾根木棍,又撕下衣衫做布條。
“正什麼骨,浪費錢。”桃花沒說的是,這三十個子兒就是她為自己準備的,其中有一半還是公公婆婆湊的。回頭銅板沒了,骨頭沒正,她沒法交代,說不準又要挨打。
楚雲梨頭也不抬:“忍一忍。”話音未落,她手上一用力,將斷了的骨頭對齊。
饒是她動作利落,桃花還是痛得慘嚎一聲。受傷的那隻胳膊不停顫抖。
楚雲梨歎息,如果斷骨的當日就正骨,不會有這麼痛。她動作飛快將布條纏上,又扯了一根布條套了胳膊掛在她脖頸上:“最近……”吃好點。
話到嘴邊,到底還是咽了回去,轉而道:“這隻手彆用力,布條彆取。”
桃花看著筆直的胳膊,一臉的疑惑:“姐,你什麼時候會這手了?”
“看的。”楚雲梨張口就來:“不一定正得對。萬一胳膊長歪了,你可彆怪我。”
“不會。”桃花心頭一顆大石落地,將這胳膊掛回去,對公公婆婆也有了交代。
桃花從來到走不到半刻鐘,楚雲梨捏著荷包,隻覺裡麵的三十個子兒特彆重。
銅板不重,這份心意難得。
沒多久,乾活的人回來吃午飯,院子裡熱火朝天,洪母這一次裝了一大碗飯菜遞過來,難得的是裡麵還有兩片肉,她壓低聲音:“那些人跟下崽的母豬似的,多少都沒個夠,你多吃一點,好得快。”
楚雲梨:“……”太會過了。
其實洪母的想法很簡單,與其給外人吃,還不如給兒媳。
當著外人的麵,夫妻倆和三個孩子對楚雲梨都挺客氣的。
吃過飯,一行人又去了山上。
家中隻剩下楚雲梨和一大堆要洗的碗,她沒有立刻去忙,而是回屋睡了一覺。不是她故意偷懶,這陳桂花的身子被虧損得太過,年紀輕輕到處都是毛病,得好好修養。
楚雲梨掐著點,剛起來不久,就有人扛著麥子回來了。她正乾得認真,忽然有屬於小孩子的腳步聲奔過來:“楊家打起來了,小笨嚇得直哭,你快看看去……”
楊家離洪家有些遠,平時還不順路,姐妹倆見麵的機會不多,洪母不願意讓兒媳跟娘家有來往,逢年過節就沒有準備讓兒媳走親戚的禮物。而陳桂花又不好意思空手登妹妹的門,姐妹倆成親後,這才是第三次過來……前兩次都是因為陳桃花生孩子。
想到陳桃花剛送過來的三十個子兒,楚雲梨若有所悟,腳下飛快奔了過去,半刻鐘之後到了楊家門外,隔著老遠就聽到裡麵有孩子的哭聲和女人的求饒聲,還有男人的咒罵聲。
“糊弄鬼呢?大夫才不會用這種破布條,老子讓你治胳膊,你就是這麼治的?以後變成殘廢了還是我打的,往後半生還得我做飯伺候你?”楊大鐵越說越生氣,抬腳又要踹。
而地上的陳桃花已經滿頭是血,楚雲梨心中暴怒:“住手!”
楊大鐵一愣,隨即冷笑:“呦,來了幫手了。好叫你知道,桃花是我媳婦,老子教媳婦那是家事,你一個外人少摻和。否則,萬一撞上我的拳頭,那也是活該。”
楚雲梨扒開人群進了院子,看得到周圍大部分地方很乾淨,隻是陳桃花躺著的周圍鍋碗瓢盆都有。應該是被楊大鐵扔的。
“有話說話,彆動手。”楚雲梨一臉嚴肅:“我妹妹過門幾年,給你生了兩個孩子,幫你孝敬爹娘,你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該對她動拳頭。”
楊大鐵冷笑:“這女人將家中的銅板白白送人……”
“不是送,是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