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看到她的死相,心中一片悲涼,得知侄子被害,她一瞬間又怒又氣,但此刻罪魁禍首沒了,她卻並不覺得歡喜。
當初何氏還沒進門時,她也相看過,這麼多年走動,她隱約也知道侄子和侄媳婦的為人。
說實話,要論荒唐,還是侄子不像樣子,侄媳婦一定是被逼急了,才下此毒手……不過,夫妻之間,再怎麼恨,也不應該要對方的命啊!
姑奶奶不覺得自己有錯,可又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是多管了閒事。喪事辦完,她渾身都打不起精神來,擺了擺手,帶著晚輩回了夫家……她走時心裡已經暗自打定了主意,此後不管娘家如何,她都不會再管。
周秀林接手的家中生意,相比上次的手忙腳亂,這次就要坦然得多。按照常理,他應該在一二十年後才能做家主,一想到提前了這麼多年的緣由,他心中就難受得很。
這日,周秀林渾身疲憊地從外麵回來,隔著老遠就看到有一架華麗的馬車等在門口。
馬車天天從門口路過,他偶爾也撞上過幾回。一眼就認出是隔壁陸府所有。
想到兩家之間的恩怨,他真的有些害怕李端月,確定自己沒有認錯馬車後,他頓時有些不安。
楚雲梨聽到馬車聲音靠近,掀開簾子。
周秀林再一次確定她是在此等自己,躲是躲不過去的,硬著頭皮道:“陸夫人?”
楚雲梨遞出了一疊紙。
周秀林疑惑:“這是什麼?”
他不肯接,楚雲梨執意遞著: “這些是我查出來被她們母女害了的人,其中有五條人命,受傷者二十多人。你逐一去賠償,之後我就不會再尋周家麻煩。如果你不肯,那我就隻好勞煩一下大人查一查周府。”
想到死去的母親,周秀林心中難受,哪怕母親有萬般不好,害死父親的理由並不如她所說那麼純粹,卻從頭到尾沒有害過他。
他滿腔憤怒:“她們人都死了,你還要如何?”
“人死了債沒消。”楚雲梨強調:“如果你想為她們留一份體麵,那就聽話賠償。若不然……”
周秀林一把接過:“我賠!”
周家銀子先前揮霍了不少,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還是很大很大的一筆數目。
接下來幾天,楚雲梨一直盯著周秀林的動靜,看他親自登門賠償,有些沒有家人的,他將其墳塋好生修整,還算是有誠意。
等到賠償完,周家連祖宅都沒能留住,淪為了城裡的一般富商,再沒有了曾經的風光。
母女倆已經沒了,就算告狀,給了那些人公道,也不會牽連周府,還不如拿些實惠呢。
*
陸坤外院中的那個宅子,日子過得簡單愜意。
陸慶陽憑著自己之前讀了十多年的書,到底還是養活了一家人,但也隻是剛好夠填飽肚皮。想要做新衣得盤算著來。
陸苗娘天天在家照顧父親,還有玉澤。
她是個善良的性子,但對玉澤還是忍不了。
這人太懶了,整日隻知彈琴畫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陸苗娘因為父親的緣故,從一開始就特彆討厭他,但看他容貌姣好,對他沒有惡言惡語,後來聽清楚這男人的本質,她真的想罵人。
這一日,玉澤又睡到日上三竿。
陸苗娘對他沒有好感,暗自決定不幫他留飯,玉澤起身後先是在院子裡伸伸胳膊拉拉腿,完了道:“苗娘,早飯呢?”
陸苗娘簡直服氣,真的很佩服他這理所當然的臉皮。
“吃完了。”
玉澤訝然:“那我吃什麼?”
“你又不掙錢養家,又不乾活,喝西北風啊。”陸苗娘低下頭,重新縫起了衣衫。
她前天上街買了一匹被水泡過的布料,打算給哥哥做一身新袍子。最近求字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家挺富裕的。哥哥穿得太寒酸,容易被人鄙視。她舍不得。
玉澤冷哼,見她不搭理自己,奔到了陸坤房中。
陸坤早已經聽到了外麵的動靜,他不打算多管。畢竟,自己都得靠著一雙兒女供養,哪顧得上彆人?
玉澤曾經在畫坊上也算是個頭牌,有不少人追捧,脾氣自然算不上好。告狀後見男人無動於衷,不耐煩質問:“你聽到我說話了沒有?”
陸坤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臉:“來,伺候好爺!”
他動彈不得,但玉澤特彆會伺候人,總能讓人滿意。
玉澤拍掉了他的手:“少來。”
陸坤不滿:“李端月讓你在此照顧我呢,你……”
“她又沒有時時刻刻盯這這院子裡的事,人家忙著呢。”玉澤滿臉鄙視:“你太高看自己了。”
陸坤眯起眼:“滾!”
玉澤有些生氣,想到最近陸苗娘在自己麵前摔摔打打,道:“我有法子弄到銀子。”
陸坤頓時來了興致。
“說說看。”
“你閨女長得那麼好,我跟紅姐有幾分交情,一定能讓她得一個好價……”玉澤一邊說,一邊偷瞄他神情,見他並不抵觸,愈發來勁:“等她去了畫舫,你想吃香喝辣都可!”
陸坤沉默:“容我想一想。”
他自認疼愛一雙兒女,並不舍得讓閨女去那樣的地方。可他生來富貴,最近過得實在是……苦得很,勉強苟活而已。
他特彆想跟以前那般一擲千金。
玉澤再接再厲:“隻是讓她去接客,又不是送她去死。萬一運氣好,被大家老爺看中了帶回去,再生下一子半女,到時你兒子還能繼續讀書,你們一家子都不會再受窮。”
陸坤被說動了。
“她去是過好日子的。對麼?”
“對啊!”玉澤壓低聲音:“稍後我去一趟畫舫,你先把人穩住,彆讓她出門。”
陸苗娘本來也不愛出門,大部分的時候都呆在家裡整理家事,玉澤去而複返,帶來了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時,她終於察覺到不對。
“你們要做甚?”
玉澤冷笑一聲:“之前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現在知道怕了?”他親昵地偎依了下為首的高壯漢子:“海哥,麻煩你了。”
海哥一揮手,好幾個人上前圍攏。
陸苗娘連連後退,嚇得尖叫不止。
陸坤屋中毫無動靜,但陸苗娘還是下意識朝著家中唯一的一個男人靠近,背對著推開門時,還直接跌了進去。
“爹,你管管玉澤。”
玉澤才不會替陸坤隱瞞,嘿嘿一笑:“你爹也答應了的。人嘛,生來就要知道報恩。你爹生你養你,如今,他癱在床上吃不好穿不好,你就不著急?我這也是為你考慮,等你去伺候了老爺,有了銀子,可以讓你爹和你哥哥吃香喝辣。還能讓你哥哥繼續讀書。”
“我不要。”陸苗娘生來就是大家閨秀,最近的日子她也覺得很苦,也想過有朝一日堂哥原諒了自己一家,將他們接回去。甚至還夢見過……隻是醒來後,他們還是住在這破舊的院子裡,日子還得往下過。
但無論如何,她都沒想過要去賺這種銀子。
“爹,你救救我。”陸苗娘看著父親漠然的臉,心都涼了半截:“我會好好孝敬您的,哥哥也會。”
“你好好聽話,就是孝敬你爹了。”玉澤嗬嗬冷笑:“之前我沒少聽你口口聲聲說著擔憂陸慶陽不讀書沒有前程之類的話。你倒是賺銀子給他呀。我給你指了這麼一條明路,還會護著你一路,結果你卻不願意,可見你的孝心和對兄長的擔憂都是假的。不孝不悌的玩意兒,更應該還了生養之恩!”
說話間,幾個壯漢已經上前拽住了陸苗娘,不由分說將人往外扯。
玉澤很高興,將帶回來的燒雞放在陸坤麵前:“好好吃著,養好身子,咱們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說著,飛快追了出去。
陸家人搬到外城之後,跟這周圍的鄰居格格不入。但陸苗娘深知人活在世上不能太獨,之前沒少和周圍的鄰居來往。
看見她被人拖走,有熱心的大娘急忙去街上找到陸慶陽。
陸慶陽聽說這事,眼都氣紅了。他是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聽到大娘一再強調說那幾個人又凶又惡,他都往前跑了幾步,還是掉了個頭。
他先回到家中:“爹,苗娘走了,你為何不讓人告訴我一聲?為何不阻攔?”
陸坤閉上眼:“苗娘是去過好日子的!”
陸慶陽險些被氣死:“那種好日子,你怎麼不去?”
說完,也不在這浪費時間。出門找了一架馬車,就往內城趕。
他讀書多年,和同窗一起去過一兩次畫舫,知道那地方不好鬨事,獨自一人想要去將妹妹帶回來,簡直是癡人說夢。
這種時候必須得找幫手,那些同窗已經不願意和他來往,願意和他來往的家裡都無權無勢。此時他隻能去求堂兄。
陸慶安麵前因為成親的緣故,將手頭的生意都放下了一段時間,最近特彆的忙。陸慶陽到府裡時,夫妻二人都不在。
陸慶陽急得團團轉,暗地裡勸自己彆急,像妹妹這樣的身份和容貌,老鴇子不會隨意就讓她接了客,應該會提前造勢,至少也需要一兩日。門房看他著急,到底是曾經的主子,且這兄妹倆的為人不錯,跟陸坤比起來,更顯得兄妹倆善良。忍不住低聲道:“夫人多半的時候都呆在春華樓,你去瞧瞧吧!”
“可我想找大哥。”陸慶陽苦笑:“大哥都不一定會管我,更何況……”李端月跟他們兄妹之間一點都不熟。
門房不說話了。
陸慶陽又轉了幾圈,確定所有人都不知道兄長的下落,隻得跑去春華樓。
楚雲梨得知人來了,立刻就將其請了上來,聽完了前因後果,心裡並不意外。
陸慶安想要留下這兄妹倆,但又要給一家人報仇,這事其實很不好辦。
玉澤算是其中的突破口,楚雲梨一邊疾步下樓,一邊問:“救回了苗娘後,你打算如何對他?”
陸慶陽恨得咬牙切齒:“我再不管他了。”
“說話要算話。”楚雲梨出門時,馬車已經候著了:“走,一起去瞧瞧。”
陸慶陽傻了眼:“你去?”
“你大哥去了郊外,等他趕回來,怕是已經遲了。”楚雲梨嫌棄他的磨嘰:“你到底想不想救人,走不走?”
“走!”陸慶陽低低道:“如果大哥因為此事生你的氣,回頭我來解釋。”
楚雲梨似笑非笑:“萬一他還是不肯原諒呢?”
陸慶陽咬了咬牙:“那我就照顧你一輩子。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會讓你餓著。”
楚雲梨噗嗤笑了出來。
她態度自然寫意,陸慶陽是真的笑不出來。半個時辰後,馬車在畫舫之外停下。
陸慶陽也不確定:“應該是這裡。”
馬車一停下,裡麵就有人迎了出來。看見陸慶陽,兩個穿著清涼的姑娘眉開眼笑就要往上貼。隨即看到馬車中出來的楚雲梨時,頓時麵麵相覷。
這地方,一般沒有富家夫人出現。
但凡出現,絕對是來找人的,有些還要鬨事發脾氣。
有個花枝招展的婦人眉開眼笑上前:“哎呦,今兒一大早,喜鵲就在我窗外嘰嘰喳喳的叫,原來是有一位貌美的夫人上門。夫人需要什麼,隻管說來。如果能辦到,奴家一定儘力。”
“我要你們剛綁來的姑娘,還要玉澤!”楚雲梨說著,掏出了兩張銀票塞到她手中。
婦人剛要變臉,看到手裡銀票,頓時笑得像朵花似的,一揮手道:“陸姑娘好好的,我讓人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呢,就是胃口不大好……”
陸苗娘被人帶出來時,身上的衣衫已經換成了花娘所穿的清透薄紗,她一路都在掙紮,愈發衣衫不整,已經露出了肩膀和手臂上的白皙肌膚。當她看到船頭站著的哥哥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乳燕投林一般朝著兄長撲來。
陸慶陽看到妹妹這樣,心頭怒火熊熊,低聲問:“可有被人欺負?”
陸苗娘搖頭,又大哭道:“我好害怕。”
兄妹兩人說話間,玉澤被人帶了出來。當他看見船頭上的楚雲梨時,臉色頓時就變了。
“夫人饒命。”
楚雲梨似笑非笑:“都毀了容了,還不老實。今兒這事乾得挺熟練,平時沒少乾吧?”一想到他還跑去勾引端華,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看向花娘。
花娘有些尷尬,訕笑道:“玉澤他帶來過三位姑娘,就是……都有些烈性,不肯聽話,我給放了。結果放的時候不小心掉入了水裡……”
這些地方的手段層出不窮,有那實在不聽話的,沉入水中也不是稀奇事。
楚雲梨眯起眼:“把他捆了丟下去吧!”
輕飄飄一句話,嚇得玉澤連連求饒,可楚雲梨已經不聽了。
送兄妹倆回去時,她直言:“我救人的條件,就是將陸坤送走。你們看著辦吧。”
陸苗娘嚇得臉色蒼白。
陸慶陽沉默了下,轉身去了畫舫:“大娘,我那還有個人,你們叫他綁來吧!”
可陸坤是受了傷的,還沒養好呢。大娘根本不想要。但礙於楚雲梨……這位可是肯花銀子的主兒,當是給她一個麵子了。
陸坤他在家裡等著女兒賺銀子來讓自己吃香喝辣,結果兄妹倆回來的同時,還帶了幾個彪形大漢。下一瞬,他就被人拖走了。
從頭到尾,陸坤都沒反應過來。
反正,自那之後,楚雲梨就沒有聽說過陸坤的消息。陸慶安給了堂弟百兩銀子,兩年後,陸坤考中舉人,帶著妹妹一起去了京城。
後來倒也經常回來,像是普通的堂兄弟一般相處。再後來夫妻倆去了京城時,他還熱情招待。
李端華兩年後嫁給了一個家境殷實的年輕東家,和陸府天差地彆,卻也能衣食無憂。她是個願意知足的,日子過得不錯。
李端睿被楚雲梨送進了學堂,他有些天分,卻因為家貧被耽擱了幾年,在三十五歲那年終於榜上有名。
彆人都說,李端月有幾分運道,自賣自身做了丫鬟,所有人都以為她一輩子回不來,沒想到她竟然將一家子都拉扯了起來,徹底擺脫了身上的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