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 周茗良終於回神。
他從小衣食住行就有人打理,長這麼大,唯一住在外頭的次數就是帶著陳桃娘隱姓埋名。手頭無銀, 此時去找落腳地安頓,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於是,他扭頭看向身側的女子。
“桃娘,你有法子嗎?”
陳桃娘比他更廢。
她從六歲起就到了周府,大家閨秀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一個客人,又是寄人籬下, 花的每一個銅板都是姑母給的,她哪兒好意思經常出門?
周茗良哪怕天天回家住, 好歹也在外頭混了這麼久,而陳桃娘就真的連京城裡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過去兩年更是被關在皇宮裡, 她哪裡知道該怎麼辦?
“表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說出這話, 陳桃娘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若是周家以後都不能再把表哥認回去,兩人以後吃什麼喝什麼?
周茗良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不然, 不用彆人出手,親爹就能先要了他的命。於是, 他緩緩往街麵上走。
離開了周府所在的那條街,陳桃娘再也忍不住,抓住了前麵的人:“表哥, 這隻是暫時的吧?”
此時周茗良心裡很亂。
他也希望是暫時的,但很明顯,這隻是他的奢望罷了。
“桃娘, 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過來這一路我已經想好了,現在我們手頭一個銅板都沒有,如今最要緊是找到落腳地。正常去租房肯定是不成的,我的想法是去街麵上那些鋪子裡尋一個賬房的活計,我肯定能勝任賬房這份工,要是包吃住就更好,如果不能,也要讓東家先賒欠銀子給我們安頓。”說到這裡,他反握住她的手,“桃娘,我們剛開始肯定會過得艱難一些,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你信我!”
事到如今,陳桃娘不信能怎麼辦?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樂觀點想,周茗良哪怕不再是官員,哪怕身上還有罪,但他還是周大人的兒子。隻憑著這個身份,城裡多的是商戶想要拉攏。彆說做賬房,兩人什麼也不用乾,也多的是人願意捧著銀子送!
但是,陳桃娘心裡明白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皇上既然想要為難他二人,就不可能放任他們過好日子。
陳桃娘提著一顆心,到了街麵上,看著周茗良處處碰壁,她並不覺得意外,心裡還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兩人走了一個時辰,走遍了附近的兩條街,彆說許多鋪子不招人,就是招,看見周茗良後立即就回絕了。
哪怕不認識他的,得知他姓什麼後,也拒絕了。
周茗良乾脆改名換姓,但東家還是拒絕。他想不通,多問一句:“我真的很會算賬,你為何不用我?”
“你這個年紀由身子弱的年輕人,我們都不能用,周府打了招呼的,公子就不要為難小的了。”掌櫃連連擺手。
言下之意,不是他們不願意供著周茗良,而是周府不允許。
周茗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將門口的小石獅子給踹倒了。
掌櫃見狀,歎口氣:“公子,還請照價賠償。”
周茗良開始耍無賴:“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看著辦!”
“那就隻能送官了。”掌櫃招手,叫來了一個夥計。
周茗良:“……”
他才從大牢裡出來,可不想再回去,現在沒了周府庇護,他要是被關,絕對不可能還有原先的待遇。
再說,就算被另眼相待,大牢裡也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
“不不不,有事好商量。”
掌櫃不敢太過為難,可又不敢不跟他計較,兩人商量半天。周茗良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抵債了。
他隻著一身中衣,站在熟悉的大街上,眨眼間就遇到了好幾個比較熟悉的夥計,一時間,真的感覺自己跟脫光了站在這裡沒什麼區彆。
好丟人!
站在他旁邊的陳桃娘也有同樣的感覺。
“表哥,我們還是快走吧。哪怕就是去小巷子裡躲一躲呢,也好過站在這裡跟猴兒似的讓人觀望。”
周茗良感覺這話很刺耳,但這也不是計較的時候,拉著陳桃娘,他鑽入了旁邊的小巷子。
小巷子裡偶爾有人路過,但比街上的人少多了。周茗良今日走了太多的路,頭又開始暈,雙腿硬得跟木頭似的,特彆疼痛。
“歇會兒,走不動了!”
周茗良語氣不太好。
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但說到底,陳桃娘寄人籬下,向來都是受委屈的那個,並且受了委屈還從來不敢計較。
久而久之,周茗良在他麵前向來是隨心所欲,想說就說,想笑就笑,想罵就罵。
以前陳桃娘忍了,可現在,她不想再忍。
“表哥,我又沒有做錯事,你衝我嚷什麼?”
周茗良扭頭:“桃娘,你這話是何意?我會落到如今地步,全部都是因為你,本來我是將軍府的女婿,有特彆好的前程,為了你,我才淪為階下囚。本來我都已經無罪,又是為了你……”
陳桃娘聽到這裡,瞪大了眼:“我沒有要求你為我這麼做!”
“那你就說,我是不是為了你才被毀了前程?”周茗良語氣煩躁。
陳桃娘啞然。
她不能否認的是,周茗良說的都是真的。
但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當初和周茗良從皇安寺離開,到底還是太衝動了,她就不應該隨他走……留在皇上身邊,說不定還有往上爬的機會。
如今,隻能跟著一起過苦日子。
從大牢裡出來已經過去了大半天,陳桃娘也看清楚了,皇上願意放過他們,並不是為了讓他們好過,可能就是想看他們爭吵,然後兩看兩相厭。
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恰在此時不遠處有馬車停下。周茗良瞅了一眼,剛好看見一個熟人從上麵下來。
正是穿一身大紅衣衫的楚雲梨,她一早就得到消息,說周茗良在這邊找活乾,被人拒絕了好多次。她閒來無事,便趕過來瞧了瞧。
“呦,好巧啊!”
周茗良不覺得這是巧合,他臉色格外難看:“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我是來恭喜你的。”楚雲梨一臉笑意,“你為了心上人什麼都願意做,甚至連殺妻都乾了,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我想來恭賀你二位白頭偕老早生貴子來著……哎呀,你們倆如今這樣的處境,還是不要讓孩子來這世上受苦的好。說到底,孩子有什麼錯呢?”
周茗良臉色陰沉。
“滾!”
楚雲梨一臉驚奇:“你這膽子可真大,如今你在這世上已經是個死人了,居然敢對著明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這樣說話,真不怕死啊。”
周茗良心下一驚。
他還沒想到此處,方才父親那樣的態度已經很明白,日後周家的大公子已經不在世上,如果他死得不明不白,父親多半也不會幫他討公道。
關鍵是,他身邊無人,若是有人想要收拾他,他隻能受著。
“你不會這麼做。”周茗良強自鎮定下來,“你一個世子夫人,沒必要為了我一個爛人搭上自己的名聲和誥命!”
楚雲梨頷首:“所以我隻是很單純的來恭喜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陳桃娘從頭到尾都沒開口,她目光一直落在馬車上。楚雲梨察覺到了,問:“陳姑娘,你在看什麼呢?”
“沒……沒看什麼。”陳桃娘低下頭去。
楚雲梨似笑非笑瞅她一眼,轉身笑道:“沒意思,他們倆都不高興。”
馬車簾子掀開,露出薑海安的眉眼:“上來,還得去看父親呢。”
他口中的父親是養大薑海安的人。
“對,趁著天色還早,陪他吃一頓晚飯。”
周茗良聽到這話,心都涼了半截。
人家都在準備吃晚飯了,他轉了大半天,一口沒吃上,再找不到著落,今晚上就得露宿街頭。
忒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