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難受憋悶,忽然察覺到身旁的女子上前幾步。
陳桃娘鼓起勇氣:“世子,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她語氣溫柔,比和周茗良說話時又溫柔了幾分,微微側著身,露出她姣好的側臉,渾身帶著一抹楚楚可憐的動人模樣。
周茗良身為男人,哪裡看不出來她此時的不正常?
“你……”
薑海安上下打量了陳桃娘一番,道:“果然有幾分勾人的本事。不過,本世子不吃你這一套!”
語罷,放下簾子,馬車隨即離開。
陳桃娘特彆失望,她沒想過讓薑海安接她離開,隻是單純的想用自己的容色勾起他的心疼,然後拿到一點銀子……好歹,先把今天糊弄過去。
可惜薑海安是個不知道憐香惜玉的直腸子,她跺跺腳:“粗人!”
周茗良嗬嗬:“陳桃娘,你眼裡的我是不是個蠢貨?”
陳桃娘回頭看他:“那你眼裡的我又是怎樣的?剛才我確實是故意那樣說話,但我也是為了拿到銀子好照顧你啊!”
“少扯這些胡話,我隻問你,如果他願意接你離開,好好對你,你會不會跟他走?”周茗良滿臉憤怒,眼神幾乎噴火。
就算陳桃娘隻是想要銀子,並沒有想離開他,他也怒火衝天……她這麼做,顯得他跟個連妻子都養不起的廢物一樣。
雖然他確實養不起。
周茗良滿臉頹然:“我不該衝你發脾氣,如果你想走,或者還有誰願意照顧你,我不會攔著。把你害到這種地步,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欠你的,我下輩子再還!”
陳桃娘張了張口。
她下輩子是真的不想再遇上周茗良了。
於她而言,感情確實很重要,但和小命兒與前程比起來,又沒那麼重要。
當初在寺廟裡她衝動之下與他離開,是以為兩人隱姓埋名後,周茗良有足夠的銀子供她過優渥的日子。
結果,他什麼都沒有準備就跑去找她,想跑都跑不遠。
還有,如果是她站在周茗良的位置,在已經娶了將軍府女兒的情形下,她心裡哪怕再惦記一個人,都絕對不會對妻子動手。
現在再來說這些已經遲了,陳桃娘蹲地上:“我倒是想走,可能走到哪兒去?皇上絕對不會允許我們倆分開的。”
周茗良歎口氣,左右看了看,道:“前麵不遠處就是酒樓的後門,上次我喝醉酒走錯了路,發現那邊有兩個潲水桶……”
陳桃娘:“……”
她還是餓死算了!
*
楚雲梨二人的馬車離開了內城,到了嘈雜的外城。
外城很大,這邊的院子也不大。一條巷子能住幾百戶人家,簡直是魚龍混雜。
也難怪周茗良住在這裡好多天都沒有被人找到。
薑海安的養父薑大牛是個更夫,每日晝伏夜出,一個月的工錢勉強能夠填飽一家口的肚子。如果兄弟兩個不亂來,家裡的日子也能過。
但是,薑海安的大哥周海平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值得一提的是,兩個孩子都不是薑大牛親生。
薑大牛是個孤兒,年輕的時候過得很苦,甚至沒有自己的落腳地,等到他好不容易折騰著買下了一方小院,又已經過了成親的年紀。隻能娶一個帶著孩子逃難到京城的女人。
他是個厚道的,想要一個家,想要讓女人給自己生孩子,兩人相看時,他承諾過會把女人的兒子當親生孩子養大……他也真的做到了。
隻是,他原本的打算是女人嫁過來之後能幫他留個一兒半女,最後發現,女人的身子虧損嚴重,想要讓她再生,要花費不少好藥材,還要調理五年以上。
薑大牛沒什麼本事,養了一家口後,擠不出多少銀子來買藥。他便也放棄了,用他自己的話說,他能平安長大,為自己討得一口飯吃,還能擁有妻兒已經是運氣好。
至於子嗣……如果實在沒有,那是他已經把福氣用儘,命該如此!
但是女人覺得虧欠,處處想要補償他,拚了命的出去乾活,結果本就不好的身子很快破敗,冬日裡的一場風寒,直接要了她的命。
那時周海平七歲,悄悄拿了家裡所有的銀子出去買炮仗……本來薑大牛還請了大夫想要給妻子治病,結果因為拿不出錢來,大夫隨便配了兩副藥。
薑大牛也不確定自己給了足有的藥錢之後大夫會不會換另一種藥,那樣妻子就不會死。他不願意多想,送走了妻子,父子兩人相依為命,沒多久他又遇上了從國公府裡跑出來求收留的顧氏。
顧氏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薑大牛想的是幫一把就幫一把啊,萬一得了貴人的感激,說不定自己就能翻身了。
可惜,顧氏病得很重,來了之後沒到兩個月,就沒命了,又給薑大牛留下了一個兒子。
薑大牛的活計,不允許他告假,因為等著替補的人很多,隻要他敢歇,立刻就會有許多人搶著上。
他晝伏夜出,夜裡管不著兩個孩子,白天需要補眠,也管不上。等到發現大兒子長歪,已經遲了。
確切的說,那個孩子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歪了,小偷小摸的事情沒少乾,薑大牛因為是後爹,不怎麼好意思管教。後來妻子走了,他憐惜孩子沒娘,便也不多管。
偶爾想起來管束一下,那孩子還跟他大喊大叫。薑大牛一怒之下,本來想把孩子狠狠教訓幾頓的,可對上孩子滿眼仇恨。他又放棄了,罷,既然答應過孩子他娘要把這孩子養大,也不好太過苛刻。
十來歲的孩子,若是一生氣跑了。薑大牛沒地方找人,也沒空去找。
反正,他把這孩子養大,就算做到了自己承諾過的話了。
薑海安認親之後,強勢地替薑大牛辭掉了更夫的活計。
如今薑大牛整日無所事事,偶爾去茶樓聽聽戲……他過慣了苦日子,哪怕手頭捏著一大筆銀子,也不舍得揮霍,就去那種最便宜的茶樓,兩文錢就能混一天。
薑海安的馬車在薑家門口停下時,鐵將軍把門。隔壁的大娘看到他,熱情地招呼二人進屋坐。
“大娘是個好人,我們進去坐坐吧。”薑海安拉著楚雲梨進門。
大娘的眼睛不太好,眯著眼打量楚雲梨,笑吟吟道:“長得真好,你小子有福氣啊!”
薑海安笑了:“麻煩大娘讓小鬆去幫我喊一下我爹。”
小鬆今年八歲,又瘦又高,像竹竿似的,聞言一溜煙就跑了。
大娘笑吟吟給二人送上了粗茶碗,沒有絲毫的窘迫和不自在。
因為薑海安認親之後也回來過幾次,對待這巷子裡的人一如既往。大娘就算一開始有些不安,後來也習慣了。
“你那個大哥,昨天又回來鬨了。”大娘歎氣,“之前你囑咐過,隻要他回來鬨,就給你送信。今早上我本來準備去一趟國公府的,巷子裡有喜事,就給耽擱了,本來我打算明天來的,你就回來了。”
楚雲梨好奇:“鬨得很凶?”
“是呢!”大娘歎氣,“那就是個混賬,越長大越混賬,昨天走的時候,把我廚房裡兩塊肉順走了,真的是……我不是心疼肉,是心疼他!好好的孩子,怎麼長成這樣了呢?”
大娘喋喋不休,那邊的薑大牛得知兒子回來了,一刻不停地往回趕。
薑大牛是靠著自己買的院子……本來靠他打更,一輩子也買不起院子,是有一次他夜裡出去乾活遇到了一位被打傷的公子,當時他幫了忙,公子感激他,給了一些酬勞。
他買院子和娶媳婦的銀子都是那公子給的。
這間院子隻有間房,除此外就一個廚房和茅廁,應該是薑海安找人幫他打掃過,到處乾乾淨淨,不大的院子裡還鋪上了青石板,每一間房包括院牆看起來都是新的,應該是最近整修過。
“爹可以不住在這裡,我們買個好點的院子……”
薑大牛這不是第一回看到兒媳婦,上一次兩人成親後就來過一次,隻是當時楚雲梨比較忙,隻吃了一頓飯就匆匆忙忙離開了。
薑海安也提議過幫他搬家,隻是薑大牛拒絕了。
薑大牛連連擺手:“不不不!這地方是我自己買的,我可舍不得讓他閒置。再說,真要是空著,又要被你大哥打主意。那混賬玩意兒,什麼都敢賣,要不是海安,他怕是要把我這把老骨頭也賣掉拿去賭。”
楚雲梨瞅一眼薑海安,這麼爛的人,怎麼沒有好好教訓一下?
薑海安讀懂了她的眼神,他哪裡沒教訓?那混賬記吃不記打,打一頓隻能管兩天。看在薑大牛的份上,又不能把人往死裡整。隻能是隔一段時間再教訓一次。
那邊的薑大牛還在繼續罵長子:“之前連那幅我再囑咐不能賣的畫,他也敢拿去當,當時險些沒把我氣死。”
按理說,薑大牛一個孤兒,小時候還是到處要飯的乞丐,不應該留得住傳家寶才對。
薑海安解釋:“不是傳家寶,爹也不是喜歡畫,隻因為那幅畫是我娘帶來的。他以為我要憑那個找親人,所以才不許賣,一直都藏得挺好。有一次被翻箱倒櫃的周海平找出來,他張口就說是傳家寶,也是為了穩住周海平!”
結果,周海平太不講究,直接就拿去賣了。
恰在此時,周海平從外麵一步踏入,順手就關上了門,嬉皮笑臉道:“這個就是弟妹吧?聽說是將軍府的女兒,將軍府是不是豪富?你不要裝窮,弟妹的嫁妝我都看見了,真的是十裡紅妝,太富貴了。”
“再富貴,也與你無關!”薑大牛嗬斥。
周海平不以為意:“爹,同樣都是兒子,你對我也太凶了點。咱們兄弟之間本就該互幫互助。”
楚雲梨頷首:“這話說得對。夫君,我看他皮子癢得很,你幫他撓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