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蒼山還沒說話,林母已經接話道:“本來還有三千兩的,柳家那邊沒送來,我讓人去討,人還沒回來……”
昨天下午她讓人去了一趟,結果柳如嚴不在,柳家其他人一口咬定這債與他們無關。要債的人等到了晚上,也沒看見柳如嚴回家。
楚雲梨擺擺手:“柳如嚴給了我三千兩銀子,已經清賬了。你們再還兩萬就行。”
林母愕然。
就是林蒼山都愣住了。
他細細算了算,柳如嚴這幾年吃喝拉撒加上拜師學藝,還有筆墨紙硯,全部加起來都不一定花到了三千兩,她從哪兒拿出來這麼多銀子?
難道他以前丟過銀子?
即便銀子有被柳如嚴偷偷取過,她也不可能攢下這麼多。
林父狠狠瞪了一眼兒子:“你到底給那個女人花了多少?她都能拿出來這麼多的現銀……你再問一問,讓她再幫忙籌點。”
楚雲梨似笑非笑:“兩萬兩,你們到底什麼時候還?或者,稍後我就去衙門告狀?”
“不不不!”林蒼山嚇得魂飛魄散。趙海棠跑到家裡來要債很丟他的臉麵,但這隻是丟臉而已,若是鬨上公堂,他名聲儘毀,秀才的功名也保不住,等於這輩子都沒有了翻身之力。
他隻恨自己這兩年沒有好好考,如果中了舉人,趙海棠隨便想追債,也多少會有顧慮。
畢竟,趙府那邊平時想要和官員來往都得拉攏一番,若他這個女婿能做官,對趙府有益無害!
“我一定儘快湊齊銀子送過來。”林蒼山想了想,體貼提議,“要不你先回去,等銀子湊足了,我親自送到府城?”
楚雲梨嗤笑:“我又不忙。”
一句話,堵得林家人啞口無言。
趙海棠確實不忙,她什麼都沒乾,每天吃了就等著睡,忙什麼?
果真是同人不同命。
八百兩銀子太少了,楚雲梨看了看宅子:“你們這院子賣掉了嗎?”
地已經賣完了,林蒼山原先的那些配飾還待出手,除此外,隻剩下這個宅子沒動。
如果連這宅子都賣掉了,一家子連個落腳地都沒有。以後隻能寄人籬下。
不管去哪一家借住,都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林家人在過去幾年裡是所有親戚友人羨慕的對象,林母高高在上慣了,不太想低下頭去求人。
見林家人不答話,楚雲梨嘲諷道:“這就是你們的傾儘全力?”她站起身,“來之前,我想著你們家窮,大概還不起那麼多銀子,還準備給你們減一些。結果呢,你們竟然是這樣的態度,那沒得商量,必須要還清楚。再給你們兩天時間,還不齊,大牢裡蹲著去吧。”
她起身拂袖而去。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在生氣。
林父這幾天胸口一直都堵著,飯也吃不下,人瘦了一圈,臉上的皺紋都又添了幾條。看著前兒媳婦離去的背影,他止不住咳嗽起來。
林母忙上前幫忙順氣,好半晌,林父才止住,沒好氣地罵道:“混賬東西,我看你是要氣死我。你到底給那個姓柳的女人花了多少銀子?為何她能一下子拿出三千兩?家裡都沒這麼多,你……咳咳咳……”
越想越氣,林父再次咳嗽起來。
林蒼山無奈,解釋道:“沒有多少,也就是她家的那五十畝地是我買的,現銀真沒給,我也不知道她的銀子是哪裡來的。”
林母一個字都不信:“我去問。”
她說走就走。
如今家裡多事之秋,已經不適合在節外生枝。林蒼山怕兩人打起來,因為柳如嚴說,母親很不喜歡那個孩子,打起來不要緊,千萬彆傷著孩子,他急忙追了上去。
柳如嚴剛剛才到家,林家母子就到了。
兩人板著臉,明顯是來者不善,柳家人很緊張,都躲到了廚房,隻讓柳如嚴一個人麵對。
林母不想跟這個女人說話,用眼神示意兒子開口。
林蒼山從來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讓兩人落到這種地步,他很不好意思衝柳如嚴開口,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問:“我聽說你還了三千兩銀子給趙海棠?”
柳如嚴頷首。
林母皺眉:“你到底從我兒子那裡拿了多少?”
“這銀子不是蒼山給的。”柳如嚴對著林母,不願意再委曲求全。
之前林家富貴,她想要進門,在林家長輩麵前必須要低頭。如今她已經斷了進門的心思,隻想和林家撇清關係,自然不用再客氣。
林母嗬嗬,譏諷道:“不是從蒼山那裡拿的,那是從哪裡來的?”
柳如嚴張了張口。
銀子的來處不太好說。
不過,母子二人登門,明顯是為了要銀子,如果不說清楚,即便今日把人打發走,回頭他們也還會再來。柳四公子那邊絕對忍不了這種事,真鬨起來,毀的還是她的名聲。
看四下無人,柳如嚴低下頭:“柳家四公子給的。不是白給,讓我陪他三年。”
林蒼山愕然。
他一直以為這些銀子是柳如嚴私底下從趙海棠那裡討來的,畢竟,最近這一年多,趙海棠對她的感情越來越深,用柳如嚴的話說,趙海棠唯一的顧慮就有夫之婦的身份,若不然,兩人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愣了半晌,林蒼山才回過神。
“你……你什麼時候又和柳家四公子有了關係?”
“偶然認識的,他一直對我挺有興趣。”柳如嚴低下頭,“我不想這樣的,實在是被逼的沒法子了。我的那一部分已經還清,趙海棠承諾過不會再找我麻煩,林蒼山,你放過我吧。我過得好,才能把孩子養好。”
最後一句,既是告訴林蒼山,也是為了提醒林母。
趙家養著的那個孩子在夫妻二人分開之後,多半會改為趙姓!也就是說,林家想要傳宗接代,就隻能盯著她生的這個孩子。
柳如嚴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把準了林母的心思。
林母咬了咬牙:“你又不是什麼絕色,與柳四公子還是同姓,他怎麼可能三年就給你這麼多銀子?”
“因為……”柳如嚴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實話實說,“他喜歡男人,但又怕男人有病,所以就找特彆英氣的女子。剛好我……”
她特意學過大家公子的規矩,看著儒雅高潔,比一般男子好看,又確實是個女子。
林蒼山啞口無言。
林母皺了皺眉:“那你能不能再問他要一點?趙海棠說翻臉就翻臉,隻給兩天時間。”
“三千兩已經是極限。”柳如嚴搖搖頭,“柳家那麼多的公子,四公子能夠拿出這些已經很讓人意外,我不認為他會有更多銀子。”
林蒼山讚同這話,柳府說是首富,也隻是縣城富商。而趙府……在整個康國,大概都是數一數二。
想到此,他心裡再一次後悔自己與柳如嚴糾纏,若是他老老實實做趙家女婿,也不會落到如今隻差一點就淪為階下囚的地步。
林家母子跑了一趟柳家,卻是白跑一趟!
*
楚雲梨閒來無事,在酒樓裡待得煩,便出門轉悠。
她無所事事到處亂竄,這一日走到了醫館外麵,卻看見有個人趴在那處,渾身都是傷。路過的人最多就是瞅一眼,即便有人上前詢問,看到人昏迷不醒,跑去醫館說一聲後,都會匆匆離去。
畢竟,這人一看就傷得不輕,誰要是想讓大夫救治,肯定得出銀子。
這世上很少有人願意把自己辛苦攢下來的真金白銀拿出來救一個不相乾的人。
楚雲梨瞅見後,吩咐道:“把人抬去另外的醫館,再給個二十兩銀子。”
隻要人不死,二十兩銀子能治好。
她隻當這件事兒是一個小插曲,沒有放在心上,翌日下午,卻有人找上門來,說是要感謝她的救命之恩。
彼時楚雲梨在大堂裡用膳,不想讓人過來打擾,她救人是從心,圖的不是彆人的感激。無意中回頭一瞥,看見門口筆直站著的年輕男子……那個站姿特彆熟悉,她頓時來了興致。
“請過來吧。”
隔得遠,她看不見對方眼睛,當人越走越近,二人對視,楚雲梨忽然就笑了。
齊厚安看清楚是她,臉上的笑容裡多了幾分真切,上前一禮:“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日後姑娘但有驅策,齊某一定從命!”
楚雲梨指了指對麵:“用膳了麼?一起吧。”
丫鬟們麵麵相覷。
自從姑娘來了縣城,從來也沒和人一起用過膳。丫鬟們悄悄對視過後,不約而同的開始打量麵前的齊厚安。長得確實不錯,氣質也好……該不會,姑娘看上人家了吧?
挾恩圖報不太好吧?
齊厚安用膳時,說了自己的處境。他雙親早逝,跟著舅舅長大,從小開始讀書,已經考中了童生,不小心引得同窗妒忌,於是給他下藥,將他送到了柳四公子的床上。
柳四公子愛和長相俊俏的男人玩笑,但卻不願意和男人上床,發現床上有人後,頓時勃然大怒,吩咐身邊的人將齊厚安打一頓丟出門。
楚雲梨聽完,真覺得他倒黴。
隻是想好好讀書而已,礙著誰了?
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二人一見如故,很快就談笑風生。
整個縣城裡的讀書人很多,但能考中童生的不過雙手之數。齊厚安不是酒樓的常客,但他文采不錯,當初縣試時,這間酒樓還開了堂口賭他能不能中秀才。
因此,酒樓裡有一部分人是認識他的。
未婚男女同桌吃飯,還閒聊半日,又有救命之恩在先,難免就染上了幾分旖旎。
關於趙家嫡女很可能在城內找到新歡的時候很快就傳開了,旁人聽了,不過是置之一笑,確實羨慕一下齊厚安的好運道。但這個消息落入林蒼山的耳中,他頓時就難受得不行。
在夫妻倆撕破臉,他求和無果還被追債後,他就知道夫妻二人多半沒有了和好的可能,趙海棠那麼年輕,興許還會再嫁。但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距離二人翻臉,也才半個月不到,趙海棠這就找到新歡了?
林蒼山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亂如麻,等到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趙海棠所住的酒樓之外。
他咬了咬牙,衝著一臉戒備的夥計道:“麻煩通稟一下,我想見趙姑娘。”
夥計擺擺手:“趙姑娘已經吩咐過,不見林家的人。請公子不要為難小人。”
林蒼山進不去,站在門口看著趙海棠鎖住屋子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他真的很想和妻子重歸於好,可現在看來,隻有把銀子還上,趙海棠才會願意和他說幾句話。
他轉身就走,又去了柳家。
柳如嚴已經不在,孩子托付給了雙親。
柳家人確實最看重兒子,但對女兒也不是不疼愛,看見林蒼山後,即便知道得罪不起,柳母在他離開時,還是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要來找我女兒了,她都已經被你害得變成了柳四公子的人……同姓不婚,倆人攪和在一起,如果她的存在暴露給柳老爺,一定會倒大黴。看在她為你生了一個孩子的份上,你就放過她吧!”
林蒼山心中一動,很快離開了村裡。
他直奔城裡,去了書肆,買了張帖子邀柳四公子柳其斌見麵。
害怕人不肯赴約,帖子上還言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與柳四公子商量,如果人不來,他就會直接找上柳家長輩。
字跡間一副威脅之意撲麵,柳其斌拿到帖子,得知是林蒼山送來的,當即就氣笑了。
不過,林蒼山確實抓住了他的七寸,關於柳如嚴之事,如果被長輩知道,柳其斌免不了被一頓責罰。對於家中兄弟眾多的人家,如果不能在長輩麵前留個好印象,他日分家之時,一定會吃虧。
柳其斌出門赴約,實在氣不過,約在了柳如嚴所在的院子裡。
柳如嚴被養在了外城一個兩進小院,還是那副男裝打扮,穿上一身素色衣衫,很有幾分翩翩公子的風采。林蒼山先到地方,看見院子內坐著的柳如嚴時,他麵色複雜不已。
彼時柳如嚴正在亭子內彈琴,這也是當初林蒼山找人教導的。隻是他不好此道,學是學會了,平時疏於練習,彈得很不成樣子。但是柳其斌喜歡啊,特意吩咐他多練。
柳如嚴練了半天,稍微有了點進展,沒有人願意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心裡正覺煩躁,就看見了照壁後轉進來的人,當即嚇一跳:“林蒼山,你怎麼會在這裡?快走!”
林蒼山無奈:“是柳公子約我來的。”
柳如嚴滿麵狐疑,隨即大驚失色:“你威脅他?”
兩人從認識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年,算是最了解對方的人,柳如嚴一猜就中。林蒼山頗有些不自在:“我是實在沒辦法了。”
柳如嚴恨得咬牙切齒,她小時候在家裡乾了許多的粗活,稍微大點之後就去城裡幫工,也吃了不少苦。後來在學堂對麵的茶樓做事,機緣巧合之下與林蒼山認識後,從他那裡得到了銀子,就不怎麼吃苦了,再後來兩人在城裡靠著趙海棠的嫁妝銀子過得風生水起……由奢入儉難,柳如嚴再過不了往日的窮日子,不想辛辛苦苦一個月隻賺二錢銀子。她被養在這個院子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又有足夠的銀子養活兒子,她特彆滿足。至少,這是她目前能夠選擇的最好的路。
可是,林蒼山一出現,勢必會影響她!
柳如嚴越想越生氣,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氣得大吼:“林蒼山,我是挖了你家祖墳嗎?你為何就不能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