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王府豪奢之名在外,趙玉嶂他們離開質子府後就被侍衛帶進了其中一間精致的院落,假山奇石,雕花回廊,哪怕因著冬日滿目積雪,不見鮮花爭妍,也彆有一番人間盛景。
侍衛將他們帶到此處就退了出去,守在一道月亮門外,禁衛森嚴。
公孫無憂見狀悄悄拉了拉柳闕丹的袖子,有些驚奇:“柳哥哥,風陵王這次居然沒把咱們關進地牢,他到底想做什麼?”
柳闕丹皺了皺眉:“他能有什麼好心,總不過就是惦記著胯/下那二兩肉的事,萬萬不能讓他得逞。”
趙玉嶂壓根沒顧得上他們在說什麼,他推開房門一間間尋找商君年的下落,然而都一無所獲,最後隻能走到門口的侍衛跟前,忍著怒氣詢問道:“敢問你們前夜從質子府帶走的那名男子現在何處?”
侍衛聞言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們府上的規矩是不能多嘴,語調如死人一般:“不知。”
趙玉嶂認得他們身上的黑底金烏服,氣得拳頭都攥緊了:“不知?人是你們帶走的,你們怎麼會不知?!風陵王在哪兒?我要見他!”
他語罷就要往外強闖,侍衛紛紛拔劍阻攔,就在一場衝突即將爆發的時候,一道冰冷低沉的聲音陡然響了起來:
“住手!”
侍衛們聞言動作一頓,下意識循聲看去,卻見花園拐角的小路走來一抹身影,那人披著厚厚的大氅,目光暗沉銳利,卻是一副病骨支離之態,喉間偶爾溢出幾聲低咳,蒼白的臉色看不出一絲血氣。
赫然是商君年。
侍衛想起陸延的吩咐,猶豫一瞬,將劍收了回來,對他抱拳行了一禮:“商國相。”
這幅場景如果是在之前,商君年大抵會很高興,因為那意味著陸延信任於他,但現在他生不出一點高興的心思,不遠處的院落裡關著三個人,都是陸延曾經求而不得的。
院子空曠,一眼就能看見裡麵站著的三個人,卻唯獨不見陸延的身影,商君年聽不出情緒的問道:“風陵王呢?”
麵對他的問話,侍衛不敢不答:“王爺命我等將幾名質子找一處院落安置,然後就匆匆離去了,屬下並不知曉王爺去了何處。”
商君年眯了眯眼,沒再說什麼,徑直步入了院落。
趙玉嶂見他過來,神情有些驚疑不定,下意識開口問道:“君年,你……”
他原擔心商君年會在府中遭受非人折磨,但見商君年神色還算尚可,隻是有些蒼白,外麵的侍衛又對他恭敬有加,心中浮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商君年接下來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想:
“我已投入風陵王門下。”
商君年說話永遠不會拐彎抹角,也從來不喜歡遮遮掩掩,如此驚世駭俗的消息,他站在雪地裡用一種格外平靜的語氣就對趙玉嶂說了出來,仿佛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趙玉嶂聞言乍見故人的歡喜還沒來得及淡下,就因為他這句話徹底僵住了神情,臉色難看
:“你說什麼?”
商君年拉了拉散開的披風,抵擋寒氣侵蝕,那雙漆黑的狐狸眼隱有笑意,卻讓人感受不到分毫歡喜:“你聽見了,何必重複?”
趙玉嶂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手上的凍瘡因為過於緊繃而裂開了口子,他卻毫無所覺,氣得渾身發顫:“你投入他門下,到底是因為形勢所迫,還是因為真心想投?!”
他不恨商君年轉投仙靈,因為巫雲舉國上下都曾經負過麵前這個人,趙玉嶂是最沒有資格苛責的一個,商君年為將來籌謀算計無可厚非,但為什麼偏偏是陸延?!
商君年語氣平靜:“二者皆有。”
他目光坦蕩,說明是真心話。
趙玉嶂眼睛都紅了:“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一定是他?!南潯王陸莽,姑胥王陸笙,哪一個不比陸延這個無恥混賬強?!你為什麼一定要跟他?!”
在趙玉嶂心裡,陸延是和狗屎一樣的存在,狗屎尚能入藥,陸延卻連入藥都嫌多,商君年為何明珠暗投?!
商君年聞言笑了一下,又是那種不鹹不淡的語氣:“哦,大概因為我從前擇的都是明主,他們太聰明了,也太懂得權衡利弊了,所以在江山麵前,我永遠都是被舍棄的那一個,注定沒有好下場,我想知道如果選個混賬點的,結局會不會好一些?”
他說這句話時微微歪頭,眼底出現了一絲真切的疑惑,於是趙玉嶂滿腔的憤懣不平忽然間就啞了火,喉嚨乾澀,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商君年又道:“我雖不知殿下為何將你們從質子府帶出來,但這幾日你安心待著,我必會想法子護你周全。”
殿下。
這個稱呼對趙玉嶂陌生而又熟悉,從前商君年也是這麼稱呼他的,現在時移世易,對方又要稱呼另外一個人為殿下。
趙玉嶂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委屈多一點還是悲涼多一點,他深吸一口氣勉強維持著平靜,拂袖轉身道:“你既投了風陵王,不必再操心我的事,世道不穩,咱們各顧自己也就罷了!”
商君年聞言正欲說些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響起了陸延熟悉的聲音:“君年,你怎麼來了這裡?!”
陸延剛剛經鶴公公提醒,一回王府就往商君年的住處趕去了,誰料卻撲了個空,伺候的婢女說對方來了這裡。
三質子裡麵除了公孫無憂,另外兩個嘴巴都是個頂個的毒,尤其是趙玉嶂,路過的狗都能被他罵上兩句,保不準就在商君年麵前說了自己什麼壞話。
陸延這麼想著,快步趕到商君年麵前,他掃了眼旁邊的趙玉嶂,這才握住商君年冰涼的手噓寒問暖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出來了,太醫不是讓你在屋子裡好好休養嗎?”
商君年不會在外人麵前打陸延的臉,所以任由對方牽住了自己的手。但他陰沉似水的目光落在陸延身上打了個轉,還是泄露了幾分情緒,淡淡開口:“沒什麼,隻是聽聞殿下今日帶了三名美人入府,所以特來看看。”
陸延輕笑了一聲:“
什麼美人,長得再美也不如你好看,你又聽了哪個仆役私底下嚼舌根,本王不過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將他們接入府中罷了。”
他語罷又替商君年將披風係緊,這才低聲道:“有什麼事回屋再說吧,站在雪地裡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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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落在另外三人眼中,不可謂不震驚,要知道之前在地牢裡麵,商君年受的刑最重,吃的苦也最多,在那樣的絕境中他都不曾低頭臣服,怎麼就輕易投入了陸延懷中?!
還有陸延,他那般對商君年噓寒問暖,自步入院落中連一個眼神都吝嗇分給他們,看起來倒像脫胎換骨了似的,再也尋不到分毫屬於從前的影子。
因為太過錯愕,導致他們一時忘了該說些什麼,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兩個人離去。
自從那日刺客襲府,陸延原本的住處被毀了個稀巴爛,現如今也修繕的差不多了。他帶著商君年走進屋內,揮退屋裡的婢女道:“這幾日因著正殿被毀壞,一直委屈你住偏殿,內務府現已修繕得差不多了,今夜你便搬回來同本王一起住吧。”
他林林總總說了許多,卻沒有得到半分回應,這才發現什麼似的回頭看向商君年,卻見對方周身氣息沉凝。
陸延見狀微微彎腰,笑著湊近對方:“國相大人這是怎麼了,瞧著不大高興,誰惹了你,隻管說出來,本王替你……”
陸延話未說完,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忽然抵住了他的咽喉,冰涼鋒利的刀刃緊貼著溫熱的皮膚,讓人毛骨悚然,連帶著聲音也戛然而止。
陸延臉色變了變,隨即又恢複笑意:“大美人,你這是做什麼?”
商君年用刀刃貼著陸延的脖頸緩緩遊移,像極了某種劇毒動物攀爬過的感覺,答非所問:“殿下可知我此生殺過多少人?”
沒有任何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能數得清自己手上沾過多少血,如果有,那一定是殺得不夠多。商君年用刀刃抵著陸延的脖頸,覺得一定是他那天晚上忘了給陸延細數自己過往的“豐功偉績”,所以才導致對方對於背叛自己的後果沒有一個明確認知:
“我雖不能記得那些被我殺過的人,卻能牢牢記得那些傷我負我的人,巫雲國君、廢太子玉拓、仙靈帝君……”
數到第三個名字的時候,陸延終於看向他,像平靜的湖麵泛起些許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