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趙康體弱多病的緣故,裡麵設了一整間藥櫃,方便太醫平常抓藥問診,屋子裡伺候的宮婢都是不識字的啞奴,愈發顯得四周靜如鬼魅。
陸延在藥櫃前緩緩踱步,手中拿著一個小秤,時不時打開抽屜從裡麵抓取藥材稱量,然後讓啞奴收好,當配齊六十五味藥材的時候,這才停手。
陸延神情認真地看著啞奴,對她熟練打手語:【研磨做粉,煉蜜配成藥丸,明日急用,不可耽誤。】
前世衛家遠離朝堂,自請去邊關鎮守,衛郯離京途中便忽然病逝,想來是金鉤之毒未解,可惜那時陸延並未研製出解藥,白白害他丟了一條命。
地宮內雖然都是無眉的人,但時日一長,難免分了遠近親疏,這名叫藍茵的啞奴伺候陸延最久,關係也最為親近,聞言微微頷首,立刻下去煉藥了。
陸延眼見她離開,在藥桌旁緩緩落座,不知想起什麼,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漆盒,赫然是今日無眉給的那個,蓋子
() 打開,裡麵靜靜放著一枚通體漆黑的藥丸。
當年先帝駕崩前擔憂陸延包藏禍心,便下蠱毒操控於他,並將母蠱埋入趙康體內,一旦後者性命垂危,陸延也會跟著身死。
同命蠱每月發作一次,發作時蠱體嘔血不止,倘若沒有解藥,就會硬生生逼得人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痛不欲生。
陸延前世私下研製許久也未配出解藥,最多將一顆藥丸拆成半顆,再輔以金針刺穴,替自己續兩個月的命,如此便可悄悄省下一枚丹藥來研究破解之法。
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研究出來,他隻知道趙家人一定要死,否則該用什麼去祭奠當年那一千三百六十二條人命?又如何讓人相信世間善惡到頭終有報?
陸延思及當年的血案,緩緩閉目,身形被陰影吞噬,此刻再無皎皎君子之風,唯有惡鬼之恨,對著空氣一字一句低聲道:
“趙勤已死,還剩三個……”
指尖輕彈,一縷暗勁飛出,不偏不倚恰好擊倒桌角上的金龍擺件。
一月初九,鎮國公衛晗及其長子衛軒落葬,這場喪事辦得悄無聲息,卻引百官吊唁,皇城一片縞素,數萬百姓自發相送,可謂極儘哀榮。
無人察覺府門一角靜靜停著輛華蓋馬車,仆役一直等到賓客走了大半,這才掀起簾子一角,對著裡麵恭敬道:“主子,可以進去了。”
今日人多眼雜,不便大張旗鼓,陸延一身素服出巡,倒也不怎麼引起注意。他聞言起身步下馬車,在侍從的保護下穿過街巷準備入府吊唁,門口唱名的老仆人見狀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宮裡的侍衛捂著嘴推到了一旁。
鎮國公府也算京中望族,府內卻算不上豪奢,隻能勉強稱一句質樸大氣,陸延昔年作為趙康的替身,常於宮內行走進學,認識了還是太子伴讀的衛郯,且以摯友相交,可惜登基之後對方便遠赴關外鎮守,後來滿門儘喪,至死也未能見上一麵。
天邊紙幣飛舞,洋洋灑灑,猶如落雪,哭聲此起彼伏,恍然間讓人意識到那個守護北殊九十七年的衛家真的已經衰落了。
都道江山百年而亡,倘若此言為真,北殊殘存的氣數約摸剩不過三載。
衛夫人披麻戴孝,和其女衛淑立於靈堂一側答謝賓客,旁邊還站著名麵色蒼白的男子,他麵容俊逸,右手緊捂著腹部,時不時低頭忍著肺腑間的咳嗽,麵色難掩痛苦,赫然是尚在病中的衛郯。
陸延腳步下意識頓住。
“你來做什麼?!”
衛淑忽然瞥見靈堂外站著的一抹素白身影,眼睛倏地瞪大,淚水險些掉落,她箭步上前卻被侍衛攔在一米開外,恨聲道:“你把我家害成這個樣子還有臉過來嗎!午夜夢回的時候難道就不會夢見歸雁關外枉死的將士找你索命嗎?!!出去!滾出去!不許臟了我家的地方!”
她不過十五之齡,上頭三個哥哥,自小嬌養長大,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陸延當年常來府中與衛郯對弈下棋,衛淑年幼,也曾紮著雙髻笑吟吟扯著他的衣袖喊哥哥,喜歡陸延勝過衛郯,大事小事處處偏幫,惹得衛郯好不吃醋。
衛老大人忠君愛國,滿身的好武藝,常常笑看著他與衛郯練劍,出言指點,彼時衛夫人也沒有當夜怒撞宮門的憤怒決然,最喜歡穿著一身家常衣裙親自下廚,做了甜絲絲的糕點給他們吃。
還有大公子衛軒、二公子衛鴻,也曾將他視作親弟弟,待他與衛郯一般無二。
陸延閉了閉眼,忽覺物是人非事事休,片刻後才輕聲道:“四姑娘,我今日過來,隻是想給衛老大人和大公子上柱香。”
衛淑指著門外哭道:“他們受不起!你出去!”
霍琅今日也是來得低調,他平日雖然與衛家不甚對付,但心中敬他家滿門忠烈,便等人散了才素服前來吊唁,卻不曾想進門就看見衛家那個無法無天的姑娘指著小皇帝鼻子罵,不由得挑了挑眉,語氣涼涼道:
“今日雪融天寒,衛姑娘的火氣還是這麼大。”
誰料衛淑狠狠瞪向他,指著門外罵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和他一起滾出去!”
霍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