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帶你走。”
白桑不是沒想過帶戚白一起離開,可她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如果帶戚白離開,橫在她麵前最大的問題就是——
她能不能好好把戚白養大?
戚瑞山再惡心傻逼人渣,可有句話說得很對:
當年的白桑從結婚後就是全職太太,不說和社會脫節,至少找工作是處處受限。
她不能為了自己,讓戚白跟著她受委屈。
戚白小升初考上了夏城最好的學校,是彆人做夢擠破頭都想去的好學校,要是跟著她,肯定會轉校。
那時戚白的爺爺奶奶還健在,不管戚瑞山怎麼樣,戚家還有人是真心疼愛戚白。
戚瑞山大男子主義,不肯把撫養權給她,她一個家庭主婦離婚後形單影隻,就算法律站在她這邊,但戚瑞山也享有探視權。
戚瑞山當時事業紅火人脈廣,直言戚家的種不可能流落在外,就算法律判給她也會不擇手段把戚白搶回去……
狠心留下戚白的理由很多,但不管哪一條究其根底,是白桑懦弱。
是她自己帶走戚白的決心不夠堅定,不確定帶走戚白是否是最正確的選擇……
以往那些痛苦昏暗的回憶,到現在回首一看,好像都不是什麼事。
不就是踹開了一個渣男麼?弄得一副天塌的模樣,最後把事情弄成現在這副模樣。
白桑再次對戚白道歉:“是我膽小,是媽媽對不起你。”
戚白搖搖頭,示意白桑已經不用道歉。
這些日子相處,戚白能感受到白桑的心意。
他隻是想要句肯定——
白桑把他丟下,不是因為不喜歡他,不是認為他是累贅……
……
後來母子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白桑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跟戚白保證,說自己離開後,會爭取早日把戚瑞山也帶走。
晚上八點,說了太多話的白桑精神不濟,在戚白推她回房的路上就睡著了。
戚白動作輕緩地把她抱上床,醫生給白桑上呼吸機時,像是感受到了醫療器材的冰冷溫度,白桑掙紮著從沉睡的深淵中醒來,對戚白道:
“言言……今晚就不用守在這裡了。”
突然出現的精力又被瞬間抽走,白桑說話又恢複了有氣無力的模樣,簡單的一句話說得十分費勁,要仔細聽才能聽清楚。
戚白沒有答應,而是伸手幫她掖了掖被角,低聲道:
“我在這裡陪著你。”
白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搖搖頭,堅持讓他回家休息。
見白桑強打精神睜著眼,一副自己不答應就不閉眼睡覺的模樣,戚白再出聲時,聲音啞得不像樣,語氣倔強:
“媽,我今晚在這裡陪你。”
聽見這一聲稱呼,白桑雙眼閃了閃,滄桑的雙眼迅速蒙上一層霧氣。
呼吸機開始運轉,白桑已經說不出話,卻是對戚白搖頭。
見慣了生離死彆的醫生於心不忍,移開了視線。
後麵趕到的江鑒之在房間站了一會兒,見兩人僵持,幾不可聞地輕歎口氣,上前輕輕拉了下戚白的胳膊,柔聲對他道:
“戚白,讓阿姨一個人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戚白身體僵硬,抬眼見白桑看他眼神幾乎是哀求了,終是閉了閉眼,妥協:
“那我明天再來看您。”
白桑費力地對他笑笑,用儘力氣轉頭,看著江鑒之牽著戚白的手腕帶他出去後,終於放心地陷入無儘黑暗。
沒一會兒,醫生和護士幾人也出來了,對站在走廊的戚白說白桑已經睡著了。
說完後醫生頓了頓,看戚白緊繃的唇角,到底沒多說什麼,安靜離開了。
此時大家都清楚,白桑十有八|九熬不過今晚。
事已至此,就不用再說什麼‘節哀順變、早做後事’之類紮心的話了。
醫生離開之後,戚白朝病房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一言不發在旁邊沙發上坐下。
向來疏淡自若的江鑒之看著他沉默不語的模樣,眼底的擔憂毫不掩飾。
此時任何人都不能對戚白感同身受。
在死亡麵前,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清楚戚白此時心裡不好受需要一個人靜靜,江鑒之在一旁守著他,沒上去打擾。
鬱欽川和薑意也沒離開,看戚白和白桑這樣,兩人心裡都難過。
戚白拒絕與人交流的態度很明顯,薑意很想安慰他兩句,但在原地踟躕許久,最後還是被鬱欽川拉著坐下等。
至於等什麼,他們包括戚白都心知肚明。
他們在等一個奇跡,或者……
白桑的死亡宣告。
除了等待,沒有彆的辦法。
……
今晚整層樓都很安靜,大家連腳步聲都輕了。
時針剛走過十二點,維持一個姿勢好幾個小時沒動過的戚白,忽然站起身朝病房看去。
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的江鑒之跟著他一同起身,緊接著是鬱欽川和薑意。
薑意神情高度緊張,小心翼翼問戚白:
“怎、怎麼了?”
戚白衝三人搖搖頭表示沒事,然後自己走到病房門前,輕輕地擰開了房門,一個人進了房間。
擔心的薑意想跟著一起進去,卻被江鑒之伸手攔住了。
留戚白一個人在裡麵,薑意著急,怕裡麵的人聽見壓低聲音:
“江鑒之你攔我做什麼?難道你不擔心嗎?”
江鑒之自然擔心戚白,隻是此時不是人越多越好。
江教授朝病房裡看了一眼,戚白拉上了裡麵的簾子,什麼都看不清。
鬱欽川也輕聲安慰薑意,讓他不要太著急。
這一晚時間過得異常緩慢難熬。
淩晨三點四十五,安靜的走廊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鞋底和大理石接觸,‘噠噠噠噠’十分急促。
江鑒之抬眼,就見走廊一邊,醫生跑在最前麵,大家神情慌亂又忙著有序朝他們的方向跑來。
幾乎是看見醫生的同一時刻,江鑒之倏然站起身,沉著眸往病房走,先一步推門進去。
看著幾個白大褂出現,還沒反應過來的薑意愣神,問身邊的鬱欽川:
“怎、怎麼了?”
江鑒之推門而入,戚白神情平靜地站在白桑床前。
見江鑒之進來後,不等他說話,戚白先開口了:
“江先生,幫我記個時間。”
戚白神色如常,說話聲音也很穩,但江鑒之看著他,隻覺得這人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對上戚白那雙眼,江鑒之心裡一陣痙攣,壓製住心底翻湧的情緒,江教授強行使自己鎮定下來,點了點頭:
“好……”
戚白報了一個時間,精確到秒。
江鑒之一邊應聲,一邊腳步沉穩地朝站在原地的戚白走去。
奇跡之所以被稱為奇跡,就是因為哪怕誠心祈禱,也難以實現。
幾乎在後麵的醫生護士推門進來的瞬間,江鑒之就在戚白麵前站定,難得強勢伸手,把人攬進了自己懷裡。
江鑒之用肩膀擋住了戚白的臉。
被江鑒之抱著,鼻尖是他身上傳來的清淺的味道,戚白的身體維持僵硬狀
態。
“戚白。”江鑒之抬手在他腦後輕輕地拍了拍,低聲道:
“我在。”
簡單的四個字,戚白像是突然被抽去全身力氣,渾身一軟,全靠江鑒之抱住才沒脫力往下滑。
很快,江鑒之就感覺戚白埋臉的脖頸處,傳來一股微燙的潮濕熱意。
無聲又壓抑。
陌生的觸感燙得江鑒之心臟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放在戚白後背的手,手指都不受控輕微顫動。
薑意和鬱欽川進來時,醫生已經去掉了連接在白桑身上的心電圖。
成為直線‘滴滴’響個不停儀器終於消停了下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
……
接下來的事有療養院的人處理,江鑒之半摟半抱地把渾身不住顫抖的戚白帶去了外麵走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幾分鐘,或許幾十分鐘……懷裡人呼吸聲逐漸趨於平穩。
江鑒之抱著戚白沒有鬆手,順著他的後背,讓他不用著急,慢慢來。
又過了片刻,戚白終於從江鑒之肩膀上抬頭。
看上去除了眼睛有些紅之外,戚白似乎一切都還好。
“謝謝。”
戚白低聲對江鑒之道。
江鑒之看著他搖搖頭沒說話,隻是那雙向來情感淡漠的淺色眼瞳,對麵前人的擔憂和心疼快要溢出。
***
戚白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消化事實,重新回到人前時,他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接下來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
要辦各種證明,在很多文件上簽字,以及……處理白桑的身後事。
按照白桑的遺願,喪事一切從簡,並不大操大辦。
薑意剛才偷偷躲著哭了,知道戚白心裡比他難受千百倍,見戚白回來後,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輕輕抱了戚白一下:
“有什麼事是我們能幫忙的,白你儘管說。”
不管怎麼樣,他們一直在。
戚白拍了拍他,示意自己沒事。
江鑒之跟在戚白身後進來,他今天穿的是黑色衣服,就算浸透從外表也看不出什麼。
隻有他自己清楚,肩頭的潮濕是如何滾燙炙熱。
讓他無力招架,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