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工作的日子, 舒坦輕鬆。
奚嘉很久沒做過飯,自從葉鏡之上個月住進來後,無論他有多忙, 都會抽出時間做好每一頓飯。葉鏡之的手藝是真的好,簡單的家常菜在他手中有滋有味, 奚嘉被葉大師養叼了胃口,第二天他親自下廚做了一頓飯後, 發現口味十分一般。
奚嘉做的幾道菜,葉鏡之這些天也做過。以前他一個人住的時候,從來不覺得自己做菜不好吃。然而凡事不能有對比, 和葉鏡之的菜對比以後, 奚嘉竟然覺得食不下咽。
飯桌上,負責掌勺的年輕人拿著筷子,心不在焉地戳著自己碗裡的米飯。在他的對麵, 葉大師非常認真地吃著, 仿佛在吃什麼山珍海味。
看著葉鏡之專注吃飯的模樣, 奚嘉臉上一臊:“……葉大師,我做的不怎麼好吃。”
葉鏡之夾了一大筷子的青菜放入碗中,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著奚嘉:“很好吃。”
奚嘉:“啊?”
葉鏡之目光真誠,一點都不像在撒謊。奚嘉狐疑地夾了一筷子藕片,他嚼吧了兩下,雖說是吃進去了,卻J得慌,很明顯鹽放多了。
見葉鏡之還是吃得歡快,奚嘉試探著問道:“葉大師, 你真的覺得很好吃?比你做的好吃嗎?”
葉鏡之認真道:“很好吃,比我做得好吃。”
說話間, 葉鏡之已經又盛了一碗飯。以往葉鏡之每次隻吃一碗飯,這次他動作神速,盛了一碗還要一碗。如果說隻是敷衍奚嘉,根本沒必要演戲到這種程度,可他卻真的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連電飯煲裡的飯都不剩下一粒。
奚嘉:“……”完了,葉大師的味覺是不是有問題了……
飯吃到最後,奚嘉乾脆放下碗筷,隻看葉鏡之吃。葉大師吃飯並沒有多麼文雅風度,但也不會狼吞虎咽,卻好像吃得很開心。如果你做了一桌子菜,有人這樣高興地不停地吃,心裡總會覺得很舒服。
奚嘉單手撐著下巴,聲音裡帶了一絲笑意:“葉大師,要不明天我繼續做菜吧?”
葉鏡之的筷子頓在半空中,緩緩地抬頭,看著奚嘉。過了很久,他才問道:“你還會做飯給我吃嗎?”
奚嘉點點頭。
葉鏡之的嘴角微微地勾起一點,沒有再說話。
吃完飯後,葉鏡之怎麼也不肯讓奚嘉洗碗,他站在廚房裡,低頭盯著水池,仔仔細細地將碗筷的每一個角落都清洗乾淨。奚嘉也沒推辭,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這種生活十分平淡,沒太大的波折起伏。就像任何一對尋常的同居人,你負責燒菜,我就負責洗碗,做的每一件事都無比平凡,但心裡就是忍不住地溫暖起來。
在看電視的時候,奚嘉不由自主地轉開視線,看向了那個站在廚房裡的人。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葉鏡之的背影,身形削瘦,高大卻單薄,這個人曾經吃了很多苦,或許比他吃過的苦還要多。
其實就這麼和葉大師生活在一起,感覺也不錯?
這個想法飛快地從奚嘉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立即皺了眉頭,拋開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剛收回視線,奚嘉就聽到電視機裡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現在我們已經來到了蘇城丘湖區的現場。今天淩晨1點32分警|方接到報案,丘湖區發生一起命案,現場極為慘烈,讓我們跟隨記者,看一看具體情況……”
奚嘉看著電視,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頻道調到了蘇城本地頻道。
電視機上,一個年輕的記者正在進行采訪。他站在一個新建起來的高檔小區裡,許多小區居民看到電視台的攝像機,紛紛圍聚過來。那記者才剛提問,這些圍觀群眾就非常熱切地談論起來。
“不得了啊,真的是不得了。昨兒個晚上我睡得可熟了,突然就聽到小區裡頭有人在吵架。你說這小夫妻倆床頭吵架床尾和,很正常嘛,我們也都習慣了。他們吵了好幾個小時喲!”
“可不是,我十一點多就聽到他們在吵架了,一直吵到一點多。那家女的一刀把他家男的給砍死了,我是親眼看到的,他家男的被警|察抬出來的時候,臉上全是血,全部都是血!”
“太嚇人了,嚇得我一晚上沒睡著。我聽人說,他家男的死得特彆慘,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奚嘉聽了一會兒,就皺著眉頭,換了個頻道,看起娛樂節目來。
蘇城雖說是全國比較大的地級市之一,但一向平安,很少發生什麼大的刑事案件。去年蘇城曾經發生過一次酒駕撞死人的事件,當事人開著一輛豪車醉酒撞上了公交站台,當場撞死了五個人。這件事在蘇城鬨得沸沸揚揚,還登上了全網熱搜。
那個案子裡,死者有五人,然而也隻是一起酒駕案件而已。這種案子都能在蘇城討論一陣子,由此可見蘇城生活安穩,老百姓們平平安安,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很少發生。
奚嘉沒興趣再去管那件案子,他剛剛換了台,卻聽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是殺人案嗎?”
奚嘉頷首,轉首看向葉鏡之:“嗯,應該是夫妻倆吵架,女方衝動之下,把男方殺死了。”
葉鏡之輕輕“嗯”了一聲,坐到沙發上。他坐在單人沙發上,腰背挺得筆直,側過頭去看電視。
電視上放的是一檔很普通的綜藝節目,笑點不是很多,奚嘉也隻是隨便看看。看到一半時,他突然聽到葉鏡之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坐到你那邊嗎?”
奚嘉微愣:“?”
葉鏡之耳尖微紅,解釋道:“我坐在這裡,不是很方便看電視。”
奚嘉頓時了然,笑著點頭:“葉大師,你隨便坐,沙發很大。”
葉大師得了允許,屁顛顛地起身坐了過去。兩人隔著半米的距離,繼續看電視。葉鏡之的目光一會兒停留在電視屏幕上,一會兒悄咪咪地轉頭去看奚嘉。每當奚嘉稍微動一下,他就立刻緊張地轉開視線,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看了一會兒電視後,葉鏡之再次把目光偷偷地轉過去,他剛轉到一半,奚嘉一拍手,道:“對了,葉大師,昨天晚上子嬰和我說,他已經基本認識書上的簡體字了,可能隻需要再花幾天,就能看完語文課本。不過數學和英語對他有點難度,特彆是英語,他完全不認識,我想買個點讀機送給他,可行嗎?”
葉鏡之嚇得立即轉過頭,聽了這話後,困惑地問道:“點讀機?”
奚嘉頷首:“對,點讀機。就是哪裡不會點哪裡的那個。”
葉鏡之:“……哪裡不會點哪裡?”
奚嘉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想了想自己曾經看過的廣告,側頭看著葉鏡之,模仿廣告裡的小女孩:“就是那個……so easy。葉大師,你不知道?”
葉鏡之搖搖頭:“我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奚嘉乾脆打開手機,在網上搜了點讀機的照片,向葉鏡之解釋了一番。“……我比較關心的是,燒過去之後,這個點讀機還能不能用?點讀機是電器,也是要用電的,子嬰那邊可以用電嗎?點讀機燒了以後,還可以再充電嗎?”
葉鏡之道:“天工齋曾經研究過這類東西,使用陰氣代替電力,為電器供電。”
奚嘉詫異道:“他們為什麼要研究這個?”
葉鏡之耐心地解釋:“每年天師代表大會都要開十天十夜,能帶的東西又很少,到會議的最後三天,基本上所有人的手機都沒電了。天工齋的前輩想研究出陰氣轉化成電力的方法,此後,隻要用靈石存儲一些陰氣帶過去,就可以在天師代表大會上永遠地玩手機了。”
奚嘉:“……”
奚嘉曾經聽說過這個天師代表大會,他當時還覺得玄學界的人挺認真的,居然每年都要聚集在一起,開一個高層大會。後來他才從裴玉口中得知,這個天師代表大會純粹就是個麵子工程,連大會主席蛐閼婢去年都在會議上如此承諾:“諸位道友莫要著急,貧道有生之年,定會取消天師代表大會!”
此話一出,立刻獲得掌聲無數,連葉大師都頗為讚同地鼓了鼓掌。
所以說,不能對這幫不靠譜的神棍抱以任何希望,他們隻會一次次刷新你的下限。
奚嘉腹誹很久,問道:“那這個問題解決了嗎?”
葉鏡之先是點頭,又是搖頭:“當時天工齋內部發布了一個懸賞令,誰要是解決了陰氣和電力之間的轉化問題,就可以得到一百積分。後來天工齋的大師兄度量衡道友成立了一個研究小組,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並沒有哪位前輩會真的在天師代表大會上用這個法子玩手機。”
奚嘉問道:“為什麼?”
“因為陰氣轉化為電力的時候,消耗很多。一隻百年厲鬼的陰氣,最多能轉化一度電,轉化效率奇低。沒有哪位前輩能找到那麼多的厲鬼、那麼多的陰氣,所以度量衡道友拿了懸賞令後,這個研究就被天工齋擱置了。”
聽著葉鏡之的話,奚嘉臉色不停變幻。許久之後,他問道:“……你說,我們給秦始皇陵通電,這可行嗎?”
葉鏡之:“……”
奚嘉又想了想:“還得給始皇陵連個網,否則子嬰永遠隻能玩點讀機。”
葉鏡之:“……”
越想越覺得很可行,奚嘉已經動手打算買飛去長安的機票,直接去給始皇陵通電算了,葉鏡之卻出聲提醒:“沒有哪家電力公司可以給始皇陵通電,它在三百多米的地下。”
奚嘉:“……”
琢磨了半天,奚嘉道:“那可以請玄學界的人幫忙,打地洞去始皇陵,給始皇陵通電?”
葉鏡之:“……”片刻後,他再提醒:“始皇陵的門,我們進不去……”
奚嘉:“……”
所以說,始皇陵是通不上電,連不了網,子嬰也永遠隻能對著點讀機念上幾天的“so easy”,然後又要再燒一個點讀機給他了?
看著奚嘉躊躇焦躁的神色,葉鏡之趕緊想辦法:“我再去找度量衡道友商量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提高陰氣轉化成電力的轉換效率。”說完,葉鏡之拿出手機就準備找朋友幫忙,但他才剛剛拿出手機,奚嘉就猛地意識到:“等等,陰氣轉化成電力?葉大師,你剛才說因為找不到那麼多的陰氣,天工齋才放棄了這個計劃?”
葉鏡之頷首:“是,百年厲鬼的陰氣也隻夠轉化為一度電。”
奚嘉默不作聲地扯掉了脖子上的舍利。
轟!
漆黑濃鬱的陰氣拔地而起,下一秒,葉鏡之的眼前已經沒了奚嘉的蹤影,隻剩下一個烏漆嘛黑的大黑球。葉大師趕緊在自己的雙眼上畫了兩道符咒,封印了陰陽眼,這才再次看到自家媳婦。
奚嘉微微一笑:“葉大師,你覺得……我的陰氣能轉化成多少度電呢?”
葉鏡之:“……”
當天下午,奚嘉就給子嬰燒去了一個點讀機,還有十幾塊裝滿陰氣的靈石。每一塊靈石裡的陰氣,都足以媲美一隻五百年厲鬼,然而當葉鏡之從奚嘉的身上取走這些陰氣時,奚嘉身上的陰氣幾乎沒有減少。
他的陰氣就像一個無底洞,無論從中取走多少,都有源源不斷地陰氣從地麵攀爬上他的身體,一點點地滲透進去。
葉鏡之施展法術後,奚嘉在蘇城把東西燒過去,子嬰在長安就收到了。奚嘉仔細地和子嬰解釋了一下點讀機的用法,並且告訴他如何用陰氣給點讀機充電。
兩人聊了好一會兒,就在奚嘉準備結束通話的時候,子嬰輕輕笑了一聲:“父皇昨日醒了。”
奚嘉驚訝不已:“這麼快?不是說,至少一年嗎?”
子嬰溫潤的聲音在奚嘉的腦海中響起:“我低估了父皇的實力,也低估了徐國師一手為父皇建造的長生殿。昨日父皇便醒來了,我從未想過他會來看我,見到父皇時,我有些失禮了。”
奚嘉好奇問道:“你做什麼事了?”
在奚嘉的印象中,他和子嬰相處不多,但對方卻是一個穩重成熟的人,知禮節,守禮數。這樣規規矩矩的子嬰,居然會在始皇的麵前失禮?
子嬰頗有些羞赧,奚嘉又問了一遍,他才說道:“當時我在看數學課本的第七冊。那課本上有許多我從未想過的東西,比如雞兔同籠問題。這道問題是以古文編寫,我很快理解,用了一刻鐘時間才將答案做出來。可書上的解題方法相當有趣,簡單方便,我不由看入迷了,連父皇來了也不知曉,忘記向父皇行禮。所幸父皇並未生氣,也沒有降罪於我。”
子嬰花了幾天就學會了簡體字,還看完了小學語文課本。但是數學課本他看得久了些,直到現在也才看完四年級的課程。
奚嘉感慨道:“子嬰,你要是放在我們這個時代,就是個純種的文科生。你語言天賦太厲害了,幾天就學會了簡體字,說不定你學英語也會很快。”
“君過譽了,子嬰當之有愧。”
談起學習的事情,奚嘉和子嬰又聊了一會兒,最後他隨口問了一句:“對了,始皇既然醒了,他現在在做什麼?不會是想離開始皇陵吧?”
這個問題落下,過了整整十分鐘,子嬰都沒有回複。
奚嘉詫異地又問了一遍:“子嬰?”
咳嗽了兩聲,子嬰壓低聲音,小聲道:“昨日父皇看到我在看第七冊的數學課本,他詢問我在做什麼,我如實稟報。父皇很不屑,他說我太過愚鈍,不如扶蘇,也比不上胡亥,這些簡單的技巧問題,他十分瞧不起。”
說到這,子嬰頓了頓,聲音中竟沒了自卑和悲傷,隻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父皇說,我之所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就是因為將心思放在這等奇技淫巧上。這等事物,不該多放心思,隻需一眼就可解決。大丈夫當將眼光放在天下,不可拘泥一道小小的問題。”
奚嘉:“所以,始皇現在在做什麼?”
子嬰壓抑著笑聲,揶揄道:“父皇昨日拿了六年級的數學課本離開,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和想象中的結果完全不一樣,奚嘉錯愕道:“六年級的數學書?”
“嗯,方才父皇很嫌棄地召我去了他的長生殿,讓我向他稟報,什麼是二元一次方程。”
奚嘉:“……”
子嬰再加了一棒重擊:“我看父皇好像在思考一道名為牛吃草的問題,他命令陵中的將士鬼魂分彆扮演牛和草,助他解開問題。父皇說,他今日定會將這等毫無意義的奇技淫巧解開,告訴我答案。如今,我在等父皇的答案。不過我想,父皇可能解不開這道問題吧。”
奚嘉:“……”
子嬰,你變了!說好的始皇吹呢?
說好的此生無悔吹始皇,一生一世不回頭呢?
你現在居然嘲笑你家始皇爸爸數學差!
和子嬰僅僅分彆十幾天,奚嘉卻覺得,子嬰似乎開朗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