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這起震驚蘇城的血腥命案, 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

奚嘉走在這個高檔小區裡,居民們神色正常,似乎忘記了半個月前那場恐怖的殺人案, 但是在他們快要走到小區深處的一棟樓時,卻各個加快腳步, 麵露嫌棄地大步離開。

“快點走!”

一個年輕的媽媽拉著女兒快速地從這棟樓前走過。

奚嘉走到這棟樓下,兩個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正坐在小區花園裡, 抱怨道:“我上個月才給兒子買的婚房,這下好了,同一棟樓死了人, 還死得那麼慘, 住進來太晦氣了。”

“可不是,咱們這個小區去年才交房,對外還說是高檔小區呢, 房價高。現在可好, 咱們這棟樓房價跌了一半。要殺人到哪兒殺不好, 非得在咱們這棟樓裡殺,晦氣死了。”

奚嘉從這兩人麵前走過,站在這棟高樓下,抬頭仰望。

等了五分鐘,正好有個業主進樓,奚嘉就跟著他一起進了大門。一起上電梯的時候,那業主看到奚嘉按下了“26”層,立即驚悚地看他一眼,趕緊按開電梯門, 快速地跑出去,換了一個電梯乘坐。

“居然是那家的對門?出了那種事, 還不搬走?”

電梯門緩緩關上,擋住了這位業主的聲音。到了二十六層後,奚嘉一出電梯,就看到成山成海的花束堆滿了樓梯間。

這個單元共有兩戶人家,一戶是2604,也就是李宵、王茹住的房子;另一戶是2603。

2603的大門上,貼了各種各樣的黃色符紙,門旁還放了一座觀音像,牆角點了一鼎香爐,仿佛這樣就可以避開陰邪之氣。

案件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警|察們早就勘察完現場。這棟房子門前沒人看守,隻拉了一條黃色的警戒線,阻止他人的窺探。

奚嘉肯定進不去屋子,他就站在樓梯間裡仔細觀察。無數白色的花束堆在2604的門前,奚嘉靜靜地看著這些花,又看看那扇大門。

太陽緩慢地從西邊落下,天色漸漸變暗。

奚嘉在這棟樓裡待了一個小時,直到天色全暗,他才站起身,走到那扇堆滿白花的門前。他輕輕敲門,喊道:“李宵?”

清脆的聲音在樓梯間久久回蕩,門裡沒有任何人回應。

奚嘉微微蹙眉,又喊了幾聲,門裡仍舊沒有一點動靜。他想了想,抬手將脖子上的舍利扯下,拿在了手裡。這次他再抬頭看向這扇門,又低頭認真地看著門縫,隻見門縫十分正常,並沒有一點點陰氣從裡麵泄漏出來。

奚嘉:“李宵?”

再喊了一遍,還是沒有回音。

奚嘉沉著眸子,低聲說道:“我是你的大學同學,我叫奚嘉。你或許還記得我,我是三班的。陳濤你認識嗎,他是我的舍友。如果你在裡麵,可以出來見見我,我想知道真相。”

說這話的時候,奚嘉的聲音壓得極低,擔心被對麵房子的人聽到。不過對麵房子似乎沒有人,直到晚上,對門的窗戶也一片漆黑。或許真的是搬走了,畢竟對門出了這麼可怕的殺人案,想再住下去,需要很大的膽子。

奚嘉又敲了一會兒門,這棟凶宅裡沒有一絲回響。他的臉色越加沉重,到最後,奚嘉閉上雙眼,儘量將自己身上的陰氣往外擴散。小區裡,一些遊蕩的鬼魂感受到他的陰氣,慢慢地向他的方位飄來,可是他麵前的這扇門裡,依舊沒有一點點陰氣。

怎麼可能沒有鬼?

連葉大師都說,李宵死得那麼慘,不可能立即投胎,不變成厲鬼去報仇索命,就已經是好事。他至少會變成遊魂,而且是怨氣很重的遊魂,至少在凡間遊蕩個一兩個月再走。

奚嘉比較相信葉鏡之,既然葉鏡之這麼說了,就不可能出錯。除非這件事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五分鐘,奚嘉將舍利帶回脖子上,轉身走向電梯。他按下向下的按鈕,腦海中不停回想昨天搜索到的新聞報道,又回憶大學期間自己對李宵、王茹的印象。

“叮――”,電梯門開啟。

慘白的燈光從電梯天花板上灑下,奚嘉走進電梯,還在思索這起案件。他按下“1”層,電梯門慢慢地關上。當兩扇門平靜地闔上時,奚嘉突然抬頭,雙眼圓睜。他飛快地側身,一隻血淋淋的手從他的身後抓過來,擦著他的臉皮而過,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砰!

電梯的燈猛然破碎。

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小小的空間,奚嘉的眼前一片漆黑,這個電梯還在往下走,但是那股血腥味卻直直地衝他撲來。

嘀嗒嘀嗒的聲音和電梯繩索的摩擦聲,成為此時唯一的旋律。

有鮮血一點點地滴到地上,奚嘉睜大眼,想要看清電梯裡的情景,但是他什麼都看不見。

黑暗裡,奚嘉的心臟越跳越快。血腥味離他越來越近,滴滴嗒嗒的流血聲一會兒在左邊響起,一會兒在右邊響起。尖銳刺耳的笑聲在電梯裡回蕩起來,那聲音像指甲在玻璃上摩擦的聲音,難聽又讓人頭皮發麻。

突然,一隻潮濕的手從奚嘉的伸手襲來,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殺了你……好不好……”

“在這裡……殺了你……誰也不知道……嘻嘻嘻……”

尖銳的笑聲在他的耳邊響起,濃稠的血液滴到了他的脖子上,冰涼刺骨。

然而這一刻,奚嘉輕輕鬆了口氣,心跳也漸漸平緩。他抬手抓住了那隻掐著自己脖子的鬼手,電梯裡的笑聲戛然而止。這隻鬼似乎不明白這個人類為什麼突然抓住自己的手,但就在下一刻……它瞪直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被這個人類抓著手臂,甩到了牆上。

砰!砰!砰!

奚嘉拉著那隻黏膩膩的手,臉上十分嫌棄,卻無可奈何地把這隻鬼往牆上摔。

“啊啊啊啊啊啊……”小鬼驚悚地尖叫著。

鬼魂的體重比正常人也輕一些,撞在電梯牆壁上不會使電梯出事故,這也方便了奚嘉像扔沙包一樣,隻抓著這隻小鬼的手臂,就能做出各種各樣的甩人動作。

小鬼被摔得暈頭轉向,起初它還大喊大叫,到後來就開始嗚咽起來。等到電梯停到一樓後,小鬼喜出望外地看向電梯門,它剛準備逃跑,誰料那個人類竟然摸著它的手臂,一點點地摸到了它的脖子,接著――

哢嚓,它的脖子被掐斷了。

奚嘉:“……?!”

奚嘉從未想過,這隻鬼的脖子居然一掐就斷。

電梯門在這個時候打開,明亮的燈光從門外照射進來。一下子見到光線,奚嘉眯起了眸子,定神看清了自己麵前的景象。

這是一隻男鬼,矮小瘦癟,身上是黏稠的血液,沾了奚嘉一手。此刻,奚嘉掐著它的脖子,它的腦袋被掐斷了,掉在地上。那張鬼臉上全是鮮血,根本看不清表情,可是掉在地上的頭顱卻瘋狂地想往外麵跑,仿佛見到了什麼比自己還恐怖的東西。

然而這隻鬼,並沒有逃跑的機會。它的腦袋剛剛爬了兩厘米,一道急促緊張的聲音就從電梯外響起:“奚嘉!沒事吧,我突然察覺到很強烈的陰氣,是不是有……”

看清楚電梯裡的場景,葉鏡之的聲音突然停住。

奚嘉錯愕地轉過頭。

葉鏡之站在電梯外,怔怔地看著他。

奚嘉一手掐著男鬼的脖子,一手按住它的手臂:“……葉大師?”

葉鏡之的眼睛慢慢睜大,他的視線一點點地往下移動,移動到奚嘉掐著這男鬼脖子的手上,又移到奚嘉按著男鬼手腕的另一隻手上。

良久,葉鏡之往旁邊走了一步,回到自己剛剛走出來的地方。三秒鐘後,他再次走了出來,依舊看到的奚嘉掐著男鬼的脖子。男鬼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隻有一個頭顱在地上亂蹦,努力地想蹦出電梯。

葉鏡之:“……”

奚嘉:“……”

葉鏡之:“……”

奚嘉:“……”片刻後,他忍不住說道:“葉大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葉鏡之的視線一直在奚嘉的兩隻手之間徘徊。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去看媳婦掐著鬼脖子的手,還是去看媳婦按著鬼胳膊的手,看來看去,再低頭看看這個鬼頭……這隻滿臉血的鬼哭唧唧地往外跑,怎麼看怎麼像被人欺負了……

聽到奚嘉的話,葉鏡之抬起頭,目光突然瞥到了奚嘉臉頰上的傷口。

葉大師驟然找到最重要的東西,他立即從乾坤袋裡掏出了靈藥:“你受傷了?是被這隻鬼打的嗎?”

男人溫熱的指腹在自己的傷口上輕輕敷藥,奚嘉這才想起來剛進電梯的時候,他突然被這隻鬼從背後襲擊,確實擦破了一點皮膚。

這個淺淺的傷口在擦過藥膏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葉鏡之漆黑的眸子漸漸沉了下來,忽然低頭,冷冷地看向地上的那顆頭顱。

正在往電梯外蹦去的頭顱猛然停住,這小鬼僵硬地抬起頭,看向葉鏡之。

葉鏡之嘴唇一抿,一指點向這顆頭顱。他口中默念咒語,金色光芒在指尖閃爍,眼看那道光芒就要穿透這隻男鬼的腦袋,男鬼立刻大聲喊道:“連山之易,以此成契。法理為邊,不越涸澤!”

葉鏡之的手突然頓住。

這男鬼見狀,激動地喊道:“連山之契,我有連山之契!大人,您還記得我嗎?您和老鬼簽訂連山之契的時候,小的就在旁邊。我見過您,我見過您!”

葉鏡之道:“不是你簽的連山之契?你沒有簽過連山之契?”

男鬼的頭顱在地上不停地點地:“小的沒簽過,小的法力低微,還輪不到簽連山之契的級彆。”

葉鏡之輕輕地頷首,接著一腳把這顆頭顱踹到了電梯牆角,拉著奚嘉就往外走。

走出電梯後,奚嘉身上的血液慢慢蒸發,變成一絲絲黑色的陰氣,散落到空氣裡。

鬼怪的身體是由陰氣組成的,陰氣是他們的根本。

突然被葉大師撞到自己手撕鬼子的場景,奚嘉心裡覺得怪怪的。他有點不知道怎麼和葉大師解釋,又有點奇怪為什麼葉大師會在這裡出現。他一時沒回過神,就被葉鏡之拉著走出了電梯。

一陣晚風吹來,奚嘉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的任務,他出聲道:“葉大師,我是來找同學的鬼魂的,想問問他當晚發生的真相。這隻小鬼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和那起案子有關?我們是不是要……”

“大師!!!”

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打斷了奚嘉的話。他詫異地轉頭看去,隻見那隻渾身是血的男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自己的頭顱戴了回去。它跪在電梯門口,陰森森的白色燈光從天花板照到它的身上,顯出一絲詭異的氛圍。

它此刻直直地跪在地上,捧著一卷粗糙的紙卷,雙手高舉過頭,聲音嘶啞地喊道:“大人!連山之易,以此成契。法理為邊,不越涸澤!求求您,救救老鬼!求求您,救救他!隻有您才能救他,隻有您!!!”

奚嘉不明所以地看著這隻鬼。

葉鏡之的眉頭慢慢皺緊。他走到這隻鬼的麵前,伸出手,接過了男鬼雙手捧起來的紙卷。他打開這卷紙,奚嘉看見這張質感奇特的紙上,用血液寫下了四行字。

連山之易,以此成契。法理為邊,不越涸澤。

在紙張的左下方,按了一個血掌印,掌印的旁邊寫了一個“葉”字,之後還寫了一個“丿”,就沒有下文。

奚嘉轉首看向葉鏡之。他看出來了,這個血掌印不知道是誰的,但是旁邊這個字,寫的應該是葉大師的名字,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隻寫了一半就沒有再寫。

奚嘉輕聲問道:“葉大師?”

葉鏡之朝他點點頭,將這張紙捏進了掌心。他低頭看向這隻仍舊跪地不起的男鬼,許久後,冷冷道:“我知道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與我說。”

半個月前出了那種可怕的案子,到了晚上,這個小區裡沒有人敢再走夜路。

小區的花園裡,奚嘉和葉鏡之坐在池塘邊。偶爾有晚歸的上班族從花園路過,奇怪地看他們一眼,似乎不明白這兩個人乾嘛不早點回家,還要坐在花園裡發呆。他們當然不知道,此時此刻在奚嘉的眼中,那隻渾身是血的男鬼仍舊跪在他們的麵前,死活不肯起來。

之前兩人進了花園後,這男鬼就跪地不起,一直不停地磕頭。

奚嘉見過遊魂野鬼,見過厲鬼邪祟,還是第一次見到給人類磕頭的鬼。他趕緊讓這隻鬼站起來,有話好好說,但這隻鬼就是不肯站起來,就是要跪在奚嘉和葉鏡之的麵前,不斷磕頭。

直到奚嘉說了一句“你再磕下去,我們現在就走”,這小鬼才抬頭看向葉鏡之。葉鏡之點點頭,讚成了奚嘉的話,小鬼立即不敢再磕頭了,隻是一直跪著。

“這位大人,真的對不起。小的隻是想嚇嚇您,讓您不敢再去查這起案子,沒想到竟然冒犯了您。”

奚嘉擺擺手。

這隻鬼繼續說了下去:“我叫老六,上個世紀打仗的時候,死在蘇城的一場戰役裡。我們打仗的時候,一個炸彈下來,根本找不全屍體,也很少會有墳墓。我一直是野鬼,就在蘇城邊上遊蕩,後來認識了老鬼。”

奚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他很想問問,這隻鬼是怎麼度過幾十年的淩霄問心,竟然一直沒被淩霄懲罰,從而魂飛魄散。但是看著這隻鬼悲痛的表情,他還是沒有開口,繼續聽下去。

“這位大人一個月前曾經去我們住的破廟裡看過。我們一群野鬼裡,就數老鬼實力最強。老鬼已經死了三百年了,它法力高深,我當初經曆淩霄問心,就是老鬼告訴我該怎麼做,然後才準確回答了三個問題,沒有被淩霄懲罰。”

葉鏡之頷首:“嗯。三百年道行的鬼,即使不是厲鬼,也值得警惕。它有資格,簽下連山之契。”

男鬼點頭:“是。連山之易,以此成契。法理為邊,不越涸澤。隻有法力高深的鬼,才有資格和大人們簽訂連山之契。從此以後,大人們不會為難我們,但是我們也絕對不可以傷害人類。否則隻要我們敢傷害一個人類,淩霄就會執行連山之契,將我們打得魂飛魄散。”

葉鏡之淡淡道:“一個月前,我在與那隻鬼簽訂連山之契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契約並沒有成功,它按下了掌印,我沒有簽名,這份連山之契並不奏效。”

男鬼的臉上露出一絲難過的笑容:“是啊,大人您突然有事,沒有來得及簽下名字。要是您真的簽了名字,老鬼早就被淩霄執法,魂飛魄散了。”

奚嘉眸色一凜,聽出了某樣東西。

葉鏡之也抿了嘴唇,不再說話。

男鬼難過地笑了很久,最後抬頭道:“是,大人,老鬼殺人了。半個月前,老鬼殺了這個地方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正在打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快被他打死了,我一直拉著老鬼,不讓他動手,但我的法力哪裡比得上老鬼,老鬼殺了那個男人……”

奚嘉問道:“那個男人是叫李宵嗎?”

男鬼點點頭。

奚嘉輕輕歎了一聲氣。

他就知道,彆說王茹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就算她是個男人,也不可能一刀劈開成年男性的頭骨。

這起案子的凶手果然不是王茹,而是一隻鬼。一隻擁有三百年道行的野鬼,難怪可以將李宵的腦袋劈成兩半,讓他死得那麼淒慘。

奚嘉想起一件事:“我剛才去李宵家想找他的鬼魂,但是沒找到。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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