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十二月中旬,盛泱邊境。
慕子翎如期進入赤楓關。
這裡是梁成與盛泱相鄰的疆域中最險要關鍵的邊城。
可以說如果赤楓關南側一失,整個盛泱南部就如同失了鎧甲的軟肉,再沒有絲毫可供防禦的地方,隻能任人宰割。
好在令人慶幸的是,赤楓關地勢崎嶇,易守難攻,無論是對梁成還是盛泱而言,對方的那塊領土都不易拿下。幾十年來也一直如此相安無事。
巡邏兵們出來巡視得早,約莫天剛剛亮的時候,就打著哈欠爬上哨所盯梢了。
“昨天那酒不錯吧?”
一個兵手縮在棉衣袖子裡,傻嗬嗬笑道:“醇香醇香的是不?哎,我自從來咱這兒值哨,就每月都得去喝一壇!”
寒冷料峭的冬日,說話時的熱氣出口就形成一層白白的霜霧。
那兵拱了拱身邊人,促狹問道:“你的月俸還有幾個錢,不如我們今晚下了哨,再去......”
那同僚約莫是個新來的,麵相還很嫩,結結巴巴推辭道:“不不不行!領了錢,俺要寄給俺娘的......”
老兵哈哈大笑,在新兵蛋子紅彤彤的臉蛋上狠狠捏了一記,怒罵道:
“天殺的盛泱!油水都流到那群膘肥脂厚的官孫子口袋裡去了!要不是現在還沒討上婆娘,老子至於每月都惦記去那小娘子的酒館喝酒!?”
遠離了一切繁華王都的赤楓關邊境,乾燥,寒冷。
撲麵而來的隻有砂石,和開不出花的一叢叢灌木。
“喂,哪兒來的!”
然而突然間,在哨崗上百無聊賴的老兵突然站了起來,揮了揮戟,不耐煩道:“你,就是你!”
隻見站點下不遠處,不知何時走來了一個穿著黑披的年輕人。
他戴著一個黑色的鬥篷,風沙吹得鬥篷不住鼓動,瞧不清他的真正麵容。隻能窺到那黑鬥篷下的似乎是一身白衣。
慕子翎聞聲抬頭,循著聲源看過去。他望著站點上的兩人,唇邊緩緩綻開一抹笑。
“這裡是赤楓關盛泱的那側了罷?”
慕子翎朝哨站走下去,仰頭問。
巡邏兵見來者身形單薄,在風沙的呼嘯中甚至顯得有幾分綽約清瘦,似乎是一名姣好溫婉的女子。不由放緩了語氣,挑逗道:“是!小娘子從哪裡來,來探望你的郎官我不成?”
說罷哈哈大笑,慕子翎一怔,眼睛病態而陰鬱,他喃喃:“小娘子?”
“有趣。”
他隨即詭譎的笑容變得更盛,微笑問:“那哪位郎官能領我入城,見你們的守城將軍?”
巡邏兵已經下來了,他癡癡地湊到慕子翎麵前。
呼嘯的風沙裡,他一直未完全聽清慕子翎的聲音。隻覺有些陰柔,也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嬌軟。
“有通關文書不曾?”
巡邏兵道:“你從梁成那頭來......進城是要通關文書的。”
慕子翎全身包得嚴嚴實實,隻有一雙手垂在衣袖中,白皙伶仃,瞧得隱隱約約。
巡邏兵眼看就要去牽他的手,且一邊動作一邊道:“何必戴著鬥篷,小娘子若是嫌風沙大,不如進我們崗站中坐一坐也是可以的——”
然而他話音未落,就在巡邏兵接觸到慕子翎手指瞬間,方才那蒼白細長的手指倏然間全變成了鮮豔赤紅的蛇!
巡邏兵嚇得登時慘叫,慕子翎卻哈哈大笑起來,他掀了鬥篷,單手捏著巡邏兵的咽喉就將他提起。
直到此時,那膽大的巡邏兵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麵容。
那是一雙狹長的眼睛,眼瞳漆黑幽深,像一汪深林中的潭水,冰冷清冽。
而那雙眼睛下的淚痣,又為這雙病態陰鬱的眼睛平添了幾分嫵媚豔麗的滋味。
“帶我去見你們的守城之將。”
慕子翎輕聲說,他分明長得標誌至極,此刻盯著人時,那巡邏兵卻毫無欣賞之心,隻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要炸開了,受到一股無法言說的壓迫感。
“你恨他麼?”
慕子翎問:“你們的將軍。......帶我去見他,我就讓他死在你前麵。”
話畢,他像扔什麼臟東西一般將巡邏兵扔在地上,老兵捂著咽喉不住咳嗽,踉蹌爬起,卻下一刻就感到一條濕滑的什麼東西順著他的臉頰舔了一下。
——一個頭大身小的陰魂騎在巡邏兵的肩膀上,嘴饞地叫著,時不時俯身舔他。
“乖一些。”
慕子翎再一次放下鬥篷,他衣衫雪白,仿佛一個病弱的貴公子。
然而朱紅的蛇王卻纏在他的頸上,親昵地貼著慕子翎的麵頰,每一寸冰冷粗糙的鱗片都刮在他細膩蒼白的肌膚上。
“管住你的嘴。”
慕子翎目含警告地掃了那陰魂一眼,冷冰冰道:“壞了我的事,就讓你燒成灰。”
巡邏兵登時感覺脖頸一輕,似乎是那惡鬼瑟縮地蜷縮起來了。
......
與此同時,梁成野郊。
天蒙蒙亮,晦暗的空中還殘餘著幾點零星的星子。
潮濕陰冷的空氣中,數萬大軍無聲聚集,披掛著漆黑鎧甲的士兵列成了兩個整齊的方陣,為首的,正是梁王秦繹。
他立在一個高台上,麵朝眾人,鮮紅的軍旗在風中獵獵鼓動。
這麼多人集合在同一處,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一切都是沉默的:沉默地集合,沉默地清點人數,沉默地等待出發。
秦繹鎧甲堅硬,一言不發地審視著他的將士。
副將給每個人發了一碗酒,秦繹在掌心抹了一道口子,血滴進酒中。他向眾將遙遙一舉,仰頭飲儘,而後一把將空碗摔碎在地上。
緊接著的,便是數萬聲瓷碗先後摔碎在地麵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