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兵是攻掠他國,需求一個出其不意,所以一切都是低調行事。
秦繹頷首,吐出口白蒙蒙的霧氣,凝望著這片黑壓壓的大軍,和天際遙遠的星辰。默然想:能不能一舉拿下盛泱南部,在此一舉了。
......懷安,孤向我們的願景,又前行了一步。
他沉默地比了個手勢,軍隊登時如同一群黑暗中夜行的鬼魅,悄無聲息地調轉方向,出發了。
秦繹跨上一匹黑馬,行到整個隊列的最前方。
寒冷刺骨的風中,他將一塊白玉貼到唇邊,慎重而珍貴地以唇吻了吻。他吻熱了那上頭雕著的精致圖案,而後小心將其收入懷中。
......
百裡之外的赤楓關外,與數個時辰前還一片安寧慵懶不同,現在的赤楓關已經變成了一片燃燒著火光的血海。
四處都是尖叫聲,小孩的啼哭聲,混亂的求饒聲。盛泱的青藍色旗幟早已被人丟了,東倒西歪地插在地上,被血水濡濕。
販賣的蔬菜瓜果被馬蹄踩爛,出門的大街上儘是彌漫的黑煙和扭曲著倒下的屍首。
“咳......”
慕子翎一襲白衣,緩緩推開城門,輕袍緩帶地登上城樓。
這是他攻下的第三座城。
與愈戰愈疲的正常軍隊不同,他手下的鬼兵數量是死傷越多,收入麾下的也越多。
當第一座邊城淪陷時,就注定赤楓關四城將無一幸免。
“我是什麼樣的惡鬼啊......”
慕子翎注視著燒殺搶掠,即將將整個城池毀至生靈塗炭的厲怨陰魂們。
無形的鬼魂四處嬉笑玩鬨,殘忍而輕而易舉地撕開盛泱士兵的軀體,貪婪地三三兩兩湊在橫斷麵處吮吸。
鮮血橫流四淌,像一股股小溪流般流的到處都是。其間還有鮮豔的毒蛇,穿過血溪慵懶地四處遊動。
“據說最弑殺的將軍也不會傷害女人和稚子。”
慕子翎喃喃,他注視著自己的手指,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難以言說的笑,夾雜著三分自嘲七分自厭:
“......可笑那巡邏兵竟迷戀這副皮囊。他不知道這服皮囊下是多麼下作肮臟的東西!”
“我早已無可救藥了,阿朱。”
白衣公子輕撫著腕上的朱蛇,他的白衣上方浸出了一兩點殷紅的血跡——是胸口處的創口又裂開了。
慕子翎捂唇咳嗽,喉嚨中湧起股腥鹹的鐵鏽氣息。
他瞧著指尖的血跡,漠然說:“待我死後,屍首該用凶棺封起,永生永世不得投胎才好——否則這樣的魂魄,恐怕會是九天神君都無法超度的厲鬼吧?”
哭嚎哀叫的混亂中,無人回應。隻有阿朱的豎瞳無聲地望著慕子翎。
從他少年時馴服了這條至毒的蛇王起,它就一直陪伴著他。
從晦暗的少年時期,在烏蓮宮受儘白眼的孩子;到寄人籬下的梁成王宮,萬鬼俯首的惡靈之主,阿朱見過每一個時刻的慕子翎。
隻是越往後,阿朱也越來越難以明白慕子翎在想什麼。
“多麼可笑啊,”慕子翎輕聲說:“我曾經那麼恨雲燕......但現在我殺的人,比雲燕曆代王室加起來的都要多!”
“——我在對抗‘惡’的時候,竟然也變成了‘惡’的本身......?”
“娘......”
城樓下,那名在赤楓關外被慕子翎挾持的新兵見此場景驀然呆了。
他和一起值哨的老兵被慕子翎捉來帶路,老兵親手殺了守將,之後就變得瘋瘋癲癲,惹怒了慕子翎,被慕子翎瞥過一眼後,驀然爆體而亡。
他不敢造次,想還留這條命回家見等他的老母,誰知走到這裡,才突然瘋了。
隻見城內四起的烽火中,陳屍街頭的半數以上都是婦孺老人,當兵的青年雙目發紅地衝回家中,卻發現鍋碗瓢盆散了一地的茅草屋中根本空無一人!
“俺娘呢......”
新兵絕望哭喊:“俺娘呢!!”
慕子翎在高高的城樓上漠然俯視,看著青年哭嚎著挨街挨巷地尋找母親。
直到在一處坍塌的廢墟中,青年才從灰塵中找出老婦已然僵硬焦黑的遺軀。
他抱著屍體失聲痛哭,肩膀不住劇烈地顫抖。
慕子翎望著這一切,那青年悲痛嚎哭,身上沉厚臃腫的棉衣被烽火熏得一塊塊發黑。
良久,他放下早已死去的母親——那老人瘦小乾癟,就像一個枯槁的核。
他撿起手邊一塊斷裂的木棒,緩緩站起來,然後猛地大叫著朝慕子翎衝去——
然而還未跑到城樓下,就被一隻蒼白垂發的鬼魂纏住了四肢,尖利的指甲插進他的胸膛,“噗”的一聲,將青年的五臟都掏了出來。
溫熱的血流淌而出,青年不住抽搐,原本紅彤彤的兩頰蒼白冰冷了下去,雙目逐漸失去光彩。
——他知道的。
與慕子翎的厲鬼相比,當他握起那塊殘缺的木棍朝慕子翎衝過去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必死。
但是他一路小心翼翼,不敢激怒慕子翎分毫,也不過是想走到這裡。
厲鬼將內臟吃完,便把青年的屍首隨意扔在了地上。接著再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三串銅錢從死屍的懷裡掉了出來,浸入冰冷的黏血中。
慕子翎無聲地注視著,良久,他輕輕抬手,那串銅錢微微動了動,然而慕子翎隨即又收攏了手指,銅錢重新沉寂下去。
慕子翎微微低笑了一下,沙漠冷冽的風中他一直悶悶咳嗽,城內的死屍越來越多,他的心臟也越來越木然,慕子翎看著胸口自白衣滲出來的一團暗血,低笑說:
“阿朱,你說人怎樣才能感覺到溫暖呢?”
阿朱立在他的肩上,無言地望著他,慕子翎注視著這黃沙獵獵的邊境死城,良久後道:
“從前在雲燕的時候,我以為要得到錦繡的衣服,足夠的炭火,不必再受任何人的欺辱就不會覺得冷。”
“可為何我現在已經做到了這些,也殺掉了我所有討厭的人,卻哪怕將手浸入人血中都不會覺得溫暖?”
“是因為我的太陽一直從未升起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