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秦繹帶領五萬大軍從外圍打進來會合的時候,慕子翎已經如約拿下了負責糧草供應的三城。
隻不過哪怕如此,秦繹的臉色見麵時依然非常難看。
——因為慕子翎又屠城了。
“孤記得告訴過你。”
秦繹冷聲道:“俘虜即可,不需殺儘!”
行軍過來時,一路上街道的兩邊都倒列著屍體,連馬匹的四蹄都被染變了顏色。
那些扭曲可怖的死狀,一看便知是出自誰的手。
“我也不是第一次屠城。”
然而慕子翎同樣冷冷道:“你這麼驚訝作什麼。”
“......”
秦繹臉色變得差得可怕,旁邊的隨從見狀不對,慌忙上前緩和勸解:“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婦孺稚子,平民百姓,”秦繹道:“你屠城也下得去手?!”
結果慕子翎微笑起來,十分自若道:“王上擔心什麼。”
“——總歸這孽是我造的,地獄也是我獨自去下,萬不會拖累王上分毫,您大可放心。”
“......您少說兩句吧,慕公子......!”
隨從已然快哭了,左右不是人道:“不管怎麼說這死的也是盛泱人,您與王上何必為這個起紛爭?”
左右來來往往的都是人,梁成的兵分列成了小隊,正小跑著在小巷小街內清理搜查。
有屍體堆在街邊,滋滋地燃燒著,發出一股股難聞的氣味。
“還剩下最後一座可供物資的城,明日我再去拿下。”
對峙半晌,慕子翎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冷冰冰說:“今天時間不夠了。”
赤楓關一帶的城池中,一共有四座,除開慕子翎拿下三座,還有最後一條能為盛泱南部供給糧草的途徑。
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慕子翎發現陰兵們在那座城池的周遭總是有些不聽使喚,即便帶領已顯行的厲鬼前往,一旦靠近,也會出現失控消失的情況。
他有些懷疑是不是城內有什麼東西影響了他的控製,之前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但還未等他來得及仔細察看,秦繹的軍隊就已經到了。
“也許是新養的魂魄太多了,我有些照顧不來。”
慕子翎說:“明日我再試一試。”
秦繹沒答話,慕子翎也懶得等他回答了,說完便轉身就走。
然而待他剛走出一段距離,秦繹驀然在身後又叫住了他。
秦繹跨坐在馬上,慕子翎轉身,見他跳下地,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
街麵的路是青石板,磚縫間覆蓋著青苔,秦繹的靴子踏在上頭發出一下下沉悶的聲響。
秦繹走到他麵前,左手抱著頭盔。
鎧甲漆黑沉重,來人眼眸如深潭,眉眼英俊,唇如折鋒,肩寬背直,穿得勁裝極其利落硬氣。
因為靠的很近,慕子翎能聞得到他身上一路廝殺而來時,留下的淡淡血腥味。
“療傷的草藥。”
秦繹抬手,偏頭遞給慕子翎一包東西:“用在你胸口的傷疤上,也許會愈合。”
“多謝王上——”
慕子翎垂眼,淡淡地望著那藥包,卻沒接:“不過我不太敢用。怕您卸磨殺驢,在裡頭下毒。”
他說話的語氣實在帶著七分冷淡三分嘲諷,秦繹還伸著的手霎時一僵。
“好。”
秦繹道:“你不要也罷。”
話畢,他竟徑自一翻手,將紙包裡好不容易湊齊的珍貴藥材就這麼全倒在了地上!
......這倘若叫當初收集藥材的老板瞧見了,隻怕心疼得眼淚都要掉出來。
從那天見到慕子翎身上那道橫穿身體的疤痕之後,秦繹的心中就常常浮現出這幅畫麵。
蒼白的、毫無生氣的肌膚。
布滿裂痕,滲出黑血的創傷。
這畫麵攪得秦繹心煩意亂,臨近出征前,才終於令人找齊了一副方子上的所有藥材。
那種煩亂隻怕連秦繹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毫無理由。
然而這樣費儘心思找來的藥,被慕子翎這麼一番冷諷地拒絕後,才更加叫秦繹覺得燙手煩躁。
......真是多此一舉、沒事找事。
“過來!”
秦繹朝街邊趴著的老黃狗喚了一聲,麵無表情蹭了地上藥材幾腳,朝老狗的方向踢了過去。
野狗湊過來嗅了嗅,不知叼起一根什麼,轉身便跑了。
“有時候狗比人好。”
見此景,秦繹冷笑了一下,故作風輕雲淡說:“起碼你對他好,它是知道的。”
慕子翎聽他指桑罵槐,不怒反笑。他順著秦繹的話說下去:“是,養條狗你打它一鞭子,撒了氣。下次喂吃食的時候隻要喚一聲,它便怯怯地還是會靠過來。”
“——可惜了秦繹,我是人。”
......
入夜,街巷差不多清理乾淨了,已攻下的城池的布防也都安排清楚。
秦繹站在原守將府邸的後院,靜靜聽下屬彙報各處部署的情況。
“截止今日軍中死傷兩千餘人,騎兵六百餘,步兵一千三百餘。弓箭手和親衛隊的缺口已經全部補上了。”
下屬道:“休整過後,隨時可供王上差遣。”
秦繹站在月下,麵龐上籠罩著一層疲色,但籠罩在皎白月光下的側臉依然俊朗堅毅。
“知道了。”
他道:“陣亡將士的撫恤回朝後再定,他們都是梁成的好男兒。”
下屬應了聲“是”。
守將的府邸與外街隻有一牆之隔,站在院中,能很清楚地聽到外頭巡邏小隊整齊劃一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