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中,他眯眼看著這座負隅頑抗的孤城,整個戰場的局勢都可儘收眼底。
在秦繹的親領下,梁成士兵十分英勇,他們猶如一支精銳利箭,在盛泱脆弱的保護層外迅速撕開了一道口子,精準而殘忍地擠了進去。
盛泱守兵竭力抵抗,秦繹卻帶頭衝鋒,他彎弓搭箭,一箭射出,霎時將守城之軍的一個領頭穿喉射落馬下,揚塵四起。
——每次禦駕親征,他都是如此。
身先士卒地衝在陣首,既威嚇敵軍,又極其振奮己方士氣。
隻是隨著長戟捅入皮肉,騎兵墜於馬下,瀕死的士兵發出痛苦的呐喊,千萬條人命又正在飛速逝去。
整個戰場猶如被血水澆灌了一番,土黃的沙子驀然變成了暗紅,黑煙嫋嫋而起。
權利的遊戲在這個大陸上上演了一次又一次,諸國的紛爭,國土的搶奪,卷入這個漩渦中的人都會命如螻蟻。
慕子翎漠然注視著,冷冷想:再懦弱的人,都會在戰場上變成惡徒,人性最邪惡的一麵都將被戰爭喚醒。
殺人沾血的勾當,如果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時,沒有人會不去做。
慕子翎目光追隨著那道人群中的黑影,再一次握緊了手指,試圖凝聚陰魂。
然而奇怪的是,每次青色的煙霧在空氣中緩緩現形,一旦到了脖頸以下,那些陰魂就好像感到了某種極其恐懼不適的東西一般,不由自主消失了。
為什麼?
慕子翎注視著自己的手指:不應該。赤楓關三城中死去人數不過區區十餘萬,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從前比這更多的鬼兵他也操縱過。不至於失控到連化形都化不出來的地步。
是有什麼抑製了他的能力。
慕子翎眼神慢慢凝重,矚目朝遠處的盛泱王城看去。
隻見黃沙漫漫,巍巍城牆堅實地矗立其中。
隱隱約約的,好似能看見在那城牆之上,有一圈模糊的人影。
“那是什麼東西?”
慕子翎緩聲喃喃,“......孩子?”
(下)
“乾得好啊。”
盛泱城樓之上,有一人閒適微笑:“想他公子隱縱鬼兵多年,隻怕從未在這上頭吃過虧罷?”
跟在他身後的,一名是人高馬大的守城武將,一名是肩膀上停著雪鷂的少年。
王為良身著藍色官服,瞥了雪鷂少年一眼:
“我們的‘存貨’還有多少?”
“四天。”
少年說:“我們還有四百多個孩子,前兩日耗去兩百個。倘若不出什麼意外,再撐四天是足夠的。”
他的神色永遠都馴服而柔順,好似一個無悲無喜,唯一的用途就是聽話的傀儡。
王為良對此卻十分滿意,道:“不錯。這四天已經足夠拖垮梁軍了,更不提我們還有彆的底牌。”
“隻怕秦繹那廝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我們還有這樣一手罷?”
他笑道:“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總要讓他明白明白與我盛泱撕破臉的代價!......沙底的孩子們呢?將那些孩子也叫出來給梁王陛下開開眼!”
城樓下,橫屍遍野,烽火漫天。
王為良注視著此等景象,卻隻感到滿意和從容。
沒有人的江山不是用鮮血染透的。
他想,當日慕子翎用鬼兵得來雲燕,那麼今日,這赤楓關就將是他一統中陸的開始!
與此同時,戰場沙地。
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原本平靜廣闊的沙地突然毫無征兆地震動了起來,人群略有騷動。
秦繹蹙起眉頭,卻一眨眼,許多騎兵倏然毫無征兆地摔倒,跌下馬來,而沙子中有什麼未知的東西正在拽曳著他們,瘋狂地將梁成士兵往沙底拖去!
“......怪物......”
看到同袍刹那間就消失地底,梁軍登時有些人驚慌起來:“沙地有怪物啊!!”
秦繹眼底微沉,一位離他不遠的副將也被沙地裡的東西抓住了坐騎,猛然慘叫著向下沉去——
他登時足尖一點,踩在馬背上,以一種難以想象的身體弧度將他撈了回來,同時出手,斬斷了抓住馬蹄的一截蒼白屍手!
“......真的有怪物。”
這下,梁軍眾人徹底被這東西弄亂了陣腳,紛紛驚慌起來,恐懼喊道:“這沙底有東西!!”
眾人不住倒退,盛泱人卻聯合包圍,不容許他們逃出去。梁成的騎兵們一麵要提防著沙地裡的東西,一麵要與周遭的敵軍廝殺。
方才原本占儘的優勢快要顯現不出了,衝進包圍圈的梁成士兵反倒變成了甕中之鱉。
然而,比起眾人的驚慌,慕子翎卻更熟悉這是什麼東西。
——沙魘降......?
慕子翎瞳孔微微縮緊,眉頭皺了起來:這原本應當隻存在於雲燕久遠曆史裡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沙魘降,專門將奴隸活埋在地底,令其窒息脫水而死的煉鬼術。
等活人死去後,靈魂裡最渴求的就是刨開沙子,爬回地麵,所以會不顧一切抓住地麵上的東西往下拉。
是誰做出了這樣多的沙魘降,又將它們召醒?
慕子翎麵上閃過一絲冷意,阿朱感應到了,吐信子的“嘶”聲中,從沙地鑽出了數條鮮紅的小蛇。
“去看看是什麼惡心的東西。”
慕子翎寒聲道,他臉上顯出一種非常明顯的厭惡之色,幾乎是不加掩飾的:“雲燕那群陰溝裡的老鼠,怎麼還沒有死絕麼?”
沙地裡登時蠕動起來,像有數道無形的波浪以慕子翎為中心向四麵八方延伸出去——
那是數不清多少條的蛇蠍毒物正在沙底快速移動。
慕子翎走到山坡的頂處,他的白衣在風中獵獵而動。
坡下的戰事陷入了膠著狀態,盛泱放出來的沙魘降助了他們一大臂,然而萬幸梁成這邊有秦繹,他一人不退,士氣就尚且能夠維持住,不至於敗落潰散。
慕子翎的毒物在沙底瘋狂攻擊那些沙魘降,一波接著一波,好似兩種相逆的力量在無形的戰場生死相搏——
雲燕人的戰場一向如此:沒有刀劍相交的刺耳聲,也沒有血肉橫飛的血腥氣,隻有非生即死的舍命之鬥,一瞬之念就能夠決定勝負。
阿朱是蛇王,能詔令它目之所見一切毒物,包括蠍子、彩蛛、響尾蛇......在任何有活物的地方,慕子翎隻用它,就能拿下一座城。
......然而,這裡是沙漠。
沙漠裡的毒物遠不如雨林裡多,且分布極散,在這樣的境況下,與本就以沙漠為主場的沙魘降對起來,隻用毒物的慕子翎竟未占到優勢!
慕子翎無法召喚出陰魂,隻得用毒物攻擊。
然而,即便如此,當他號令毒物們朝那城池集合攻擊時,卻感受到一股從所未有的壓製與負重,慕子翎還未反應過來,便猛然嘔出了一口血。
“在開什麼玩笑......”
慕子翎近乎是暴怒起來,從馴服阿朱之後,他都要忘記自己有多久沒遇到過這樣的壓製情況了。
他望著浸入黃沙的暗血,不但未退,反而陰鬱冷笑起來:
“阿叔阿伯!”
慕子翎在掌心劃開一道極深的口子,大股大股的血登時流淌而出。
他憑口喚道,滿麵驚恐的雲燕亡魂在空中浮現,慕子翎沒等他們消失,淌血的手心狠狠一巴掌拍在陰魂臉上。
鮮紅的血順著死白的腫臉流下來,他道:“吃飽。”
“再給我滾出去收拾你那些孝子賢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