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上)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慕子翎倏然極輕喃喃說。
秦繹的手指微微一僵。
晦暗的屋子裡,秦繹夾著指間的烏發,一支將儘的燭火輕微搖曳著,在牆壁上投出二人的影子。
慕子翎背對著秦繹,他的麵孔在陰影下顯得模糊不清。
以鼻梁為分界線,一半臉龐在昏暗的燭光下,一半在黑暗中。
儘管如此,他蒼白-精致的麵容依然顯現出一種脆弱而豔麗的美感,就像一隻蟄伏在黑暗中的鬼魅。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慕子翎猶如被什麼夢魘挾過住了,再次夢囈出聲,然而黑暗如潮水,夢中手腕的劇痛倏然從他的身上抽離出去,慕子翎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眼。
秦繹還握著他的頭發,夜色裡,窗外月光皎皎,他注視著慕子翎,就像在看著他出神一般。
“你在乾什麼。”
慕子翎問。
他注意到秦繹的動作,啞聲說。
大概是剛醒的緣故,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沙的,還略微帶著點鼻音。
秦繹喉結滾動了一下,鬆開慕子翎的發梢,不太自然轉過目光:
“沒什麼。過來看看你。”
慕子翎瞧著他還穿得整整齊齊的鎧甲外披,甚至連臉上的血汙都沒有梳洗乾淨,緩緩笑起來:
“滾。”
他注視著秦繹在模糊月光下的堅毅側臉,啞聲道:“我睡著的樣子很像慕懷安是麼?”
“不冷嘲熱諷,也不尖酸刻薄,真是好一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正好可供你憑吊一下你那短命又廢物的心上人!”
秦繹的眼神變了變,手掌壓抑地握緊了:“你閉嘴。現在不是在宮裡......”
他緩聲道:“我不想與你衝突。”
慕子翎卻冷笑起來,蔑視地看著秦繹。
他靠坐在床頭,身上隻著一件薄薄的裡衣。凸起一個小尖兒的鎖骨從寬大的衣領處露了出來,阿朱從床頭重新纏回了他的左腕。
慕子翎抓了縷頭發在指尖百無聊賴地纏著玩,神色有些懨懨的。
“你知道我剛才夢到什麼了嗎?”
他說:“夢到慕懷安被我殺死、剜出雙眼的時候了。”
“真可惜沒給你看到。”
慕子翎道:“當時我把它扔在父王的臉上了。早知道你喜歡慕懷安,應該留著給你作個念想的。”
“..........!”
話音未落,慕子翎猛然被秦繹掐著咽喉摔在了床上,後腦與床板撞擊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秦繹整個人壓在了慕子翎身上,眼裡有忍耐的暗光。
他注視著身下這個蒼白冰冷、又危險陰毒的人,喉結滾動了兩下,極緩地啞聲說:“我警告過你了。”
他左手掐著慕子翎脖頸,右手撫在慕子翎側臉,拇指在他的下頜上推了一下,迫使慕子翎不得不抬起臉。
慕子翎輕輕喘息著。
秦繹盯著這張病弱絕麗的麵容,感受到身下傳來的冷意,在心中想:
......太冷了。
這個人,全身都是冰冷的。
儘管它看起來是那麼“姿顏殊麗,絕異眾人”,但是當觸摸到慕子翎的身體時,卻常常有種抱著一具冰冷屍體的錯覺。
秦繹有過十七八歲時被指來教他人事的宮女,也有過臨-幸的個彆嬪妃。
但沒有一個像慕子翎的身體這樣冷。
他們是溫熱的,柔軟的。不像慕子翎,抱著他像抱著一塊冰。
慕子翎胸腔輕微地起伏著,秦繹的手摩挲過他的唇,鼻梁,最後停在最脆弱的眼窩處。
“想挖了它為慕懷安報仇嗎。”
慕子翎目不轉睛地望著秦繹,好似蠱惑一般,在秦繹身下以唇形說。
秦繹的手指骨節分明,指腹上覆著薄薄的繭。
在慕子翎眼皮上微微按壓。
慕子翎的眼瞳很黑,看上去清澈而明亮,一點也不像他的為人。反倒猶如一隻偏執的小獸,在孤獨地等待著什麼救贖。
剛開始的時候,秦繹被這樣的目光騙過很多次。
......但直至今日,他依然時不時會因為慕子翎這樣的眼睛出神。
慕子翎注視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這個男人,夜色中,他笑了一下,而後猛然用力,掙脫了秦繹的禁錮,與秦繹翻了個身——
二人位置顛倒地跨坐到了秦繹身上。
他氣喘籲籲地壓著秦繹,秦繹的鎧甲過於堅硬了,硌得他有些疼。
然而他低下頭,看著秦繹,與秦繹額頭抵著額頭。
夜色裡,兩人的呼吸都近在耳側。
秦繹沾著血汙和灰塵的手指觸碰到了慕子翎柔軟冰涼的長發,他輕輕拽住了。
他們像交頸纏綿、又互相覬覦的野獸。
“你在做夢。”
秦繹看見慕子翎輕笑了一下,狹長清亮的眼睛在黑夜中微微彎起,聲音沙啞說:“我會受報應曝屍荒野、不得好死,但我不會因為慕懷安受到一丁點懲罰。”
秦繹一麵與他對視,一麵無聲地勾了數寸長發在手心。
他不動聲色地摸著身下的小剪刀,慕子翎輕微的呼吸全打在了他的臉上。
而後,就在秦繹動手的同時,他聽見慕子翎說:
“——因為天神會知道,我做的沒有錯。”
一縷烏發,也悄無聲息地落入了小瓷瓶中。
......
隔日卯時,天蒙蒙亮。
金柝急急敲響,梁軍向赤楓關最後一座孤城發起了第一次攻擊。
秦繹昨夜沒有在慕子翎房間內過夜,今日也與他兵分兩路。
一個領兵親征;一個原地不動,且再試一試能不能召喚出陰兵。
如果是慕子翎自身的緣故,暫時喪失了對陰魂的控製還好——
秦繹沒有宣之於口的另一個擔憂,是盛泱使者上次來訪時,王為良手下類似於慕子翎的那名奇異少年。
誰也不知道他具有什麼樣的能力,而王為良手上,又有多少名他那樣的孩子。
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上,慕子翎白衣獵獵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