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與梁成的按兵不動不同, 盛泱半月之內連失數城, 雖然在最後一役僥幸贏得勝利,但損失極其慘重。
不提騎兵步兵的傷亡, 但就王為良視作“底牌”的幾百個孩子,也在慕子翎的屠殺過後所剩寥寥。
城內兵荒馬亂, 一片混亂。
街頭空蕩寂寥,商鋪都關了門,百姓躲藏在家中。
幾個空蕩蕩的竹簍子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旁邊是踩爛的菜葉。
“大人,赤楓關四城一失,盛泱之南就真的失了......!”
一片黑暗的城中,隻有守軍的府衙內還有些光亮。一名武將單膝跪地, 朝麵前人道:
“昨日陛下已經派人前來傳令,隻怕不日就將抵達赤楓關......其中旨意是何, 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在他麵前,一人穿著身藍色官袍,臉色陰晴不定。身側候著一名肩膀上停著雪鷂的少年。
----正是頗有雄心壯誌, 隻恨生不逢時的王為良。
“本官如何不知?”
他躁鬱地在堂中踱著步, 壓抑道:“恨隻恨那慕子翎心狠手辣, 連故國的孩童竟也下得去如此狠手!”
思及那些個在自己麵前死去的“珍貴試驗品”, 王為良滿臉都是痛惜之色,恨恨道:
“也不知那公子隱死了沒有, 他那樣的人, 難道就不遭報應麼!”
雪鷂少年神色平靜, 像一尊沒有情緒的提線木偶一般,十分不合適地說:
“沒有死。”
“小人前幾日觀星象時,仍看到公子隱的星宿在熠熠發光。”
“......”
王為良憤然回首,怒視著少年,乍然抓起手邊的一盞茶水,就朝他擲去,兜頭兜臉地澆了一身:
“滾出去!”
白色的雪鷂“撲簌簌”驚得飛了起來,那少年卻是全然不躲閃,依然垂眉馴服,轉身離去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副將登時湊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安撫著王為良:“五哥兒年紀小,不懂事,說話惹怒了大人。但末將倒是有一個想法,也許能為大人分憂。”
王為良眼睛都氣紅了,身體微微發抖,仍盯著雪鷂少年離開的那個方向,憤恨道:
“.......他也不想想,他姓花!!若沒有本官,他能在盛泱活到今天?”
副將賠著笑,討好道:
“說的是,大人說的是.......不過當下赤楓關情形,還請大人以大局為重,以保住赤楓關城池為重。”
王為良仍微微慍怒,負身過去不看副將:
“說。”
“末將聽探子來報,昨日公子隱曾孤身出城,被梁王連夜追回。”
副將道:“他們似乎在郊外廝殺了一通,極有可能已經反目。”
“.......哦?”
聽到這裡,王為良總算微微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轉過了身:“這倒是有趣。公子隱留在梁成多年,一直與秦繹相安無事,這次倒怎麼翻臉了?”
“不知。”
副將道:“不過末將想.......可令人前去探聽消息。若公子隱真有反意,何不趁機拉攏他?”
“我們助他脫身,而雲燕公子隱,將成為盛泱公子隱。”
王為良露出一種琢磨深思的神色,得到慕子翎,一直都是他夢中都在祈求的。
如果真能成功,那麼早前犧牲的幾百個孩子,和慕子翎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若有所思地朝庭外望去,隻見夜深人靜,狂風吹得正盛。
邊境的風沙呼嘯作響,極目朝梁成駐軍的方向看去時,一片黑暗中,隻有稀疏零星的幾點火光。
好似沒有多少人在,看不出有多少兵力。
但是任何人都知道,在那片黑暗中匿藏著的,實則是一頭悄無聲息的巨獸。稍有疏忽就會被立刻咬斷喉管。
梁成在這裡已經留了快有一月,即便他們占領了赤楓關三城,糧草的補給又能堅持多久呢?
若能在此時得到慕子翎......情勢會變得如何隻怕沒有人知道吧?
與此同時,被驅逐而出的雪鷂少年也正漠漠地在黃沙中漫不經心地走著。
他的不遠處就是前幾日戰役中死去的將士屍骨。
風吹日曬中,已經有些微微腐爛發臭了。
少年遙遙望著著這屍骨,不知想到什麼,向來漠然順從的臉上竟露出一抹隱約的嘲諷笑意。
.........
赤楓關,梁軍營地。
此時離雲隱所說的“歸邪星出現之日”,還有八天。
秦繹坐在房內,仔細收撿著準備之物。
依雲隱的描述,召魂換舍之法最主要需要兩件東西:
召來亡者魂魄的生前珍貴之物,和引導亡魂入殼的浮彌香。
前者秦繹想準備荷葉蓮子蒸,那是他初見時同慕懷安提過的,從當時他傻傻期待的模樣來看,想來他必然印象深刻;
後者,則有慕子翎的三寸青絲。
雲隱會請來神明執筆,在“紅塵冊”上寫出與秦繹在江州相逢的那少年的生平。複盤他的一切。
他如何長大,如何咿呀學語,如何蹣跚學步,與父王娘親如何相處,怎麼和堂兄表親們一起玩鬨,秦繹都將一一看到。
他是期待的,因為對秦繹而言,他對慕懷安的了解僅僅是非常有限的一些。
他們在少年時初遇,而後就一直以書信來往。
信中的慕懷安淡薄而有禮,似乎忽遠忽近但又令人挑不出什麼錯。
秦繹覺得有些悵然若失,但江州那驚鴻照麵的一瞥,又時常在他腦中浮現,令他根本無法忘懷。
僅僅靠著那初逢的一次怦然心動,秦繹想,他就能無論有沒有回應地喜歡慕懷安一輩子。
當紅塵冊寫到那少年離家出走,在西湖與秦繹相遇的時候,早已隕落的星宿就會重新被主星拉扯而起,自無間前往紅塵複生。
“我們極快就要再見了。”
秦繹默然望著掌心白玉,輕輕吻了吻,眼中顯出一種極其溫柔的神采。
他想到那烏發紅繩的少年將循著蓮子蒸的香氣而來,自黑暗的無間海走出,來到此世與他再會,秦繹的唇角就不自主微微翹起。
他呆呆傻傻地等了這麼多年,現在終於能拋開家國天下,隻每日被他護在掌心,吃到他親手所做的蓮子蒸了。
秦繹想。
此時,天外孤月高懸。
猶如一彎銀鉤。
星辰寥寥,秦繹孤身坐在房中,心口前的傷口微微浸紅了紗布。
醫官勸他早些休息的,但秦繹一想到即將的重逢,就滿心的酸酸漲漲,根本無心睡覺。
他即將複得他失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