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翎靜靜躺在床上,床下是一小灘粘稠的微微有點乾涸了的血跡。
他幾乎已經看到了厲鬼拍在他房外的枯爪——
一切都要結束了。
下一刻它們就要推門而入——
“——嘶!”
然而,就在慕子翎以為一切都要無可挽回了的時候,一條柔韌的蛇軀驀然護到了他的房門前,慕子翎幾乎脫口而出:
“——阿朱!!”
阿朱盤在慕子翎房門的木環上,整個上半身全部立起,是一種絕對的攻擊與防護姿態:
隻見空空蕩蕩的府邸內,突然有無數毒蛛彩蠍從四麵八方爬來。
整個沙漠裡所有的響尾蛇銀環蛇都在朝這裡聚集,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層黑色的浪潮.....!
“噓,不怕。”
雪鷂似乎也受到影響,在少年懷中不安地動了動,少年抱著它,卻目光同樣有些出神:“......這個毒物的數量,也確實驚人了些。”
蛇王護在慕子翎房前,詭異的豎瞳一動不動盯著所有陰魂,雖沉默無語,但空氣中依然飽含了威脅:
......如果隻是尋常毒物,厲鬼是絕不可能懼怕的,隻是阿朱身為世間至毒的蛇王,對身為陰魂的它們依然具有極強的震懾力。
慕子翎被縛在床上,眼眶乾澀地看著床頂,他眼睫顫了顫,良久,喉嚨中發出一聲極輕的“哈”的輕笑聲。
“......阿朱。”
他閉上眼睛,眼淚卻從眼角流出來,這是八年之後,慕子翎第二次感覺在這個世上是有什麼東西不希望他去死的。
他喃喃:“好阿朱。”
這已經夠了。
他想,在失去秦繹之後,原來他也擁有這世上其他的善意。
那麼對慕子翎來講,這一世也算沒什麼遺憾。
“走吧。”
外頭的雨聲劈裡啪啦,慕子翎聽著隱藏在雨聲中的殺機與暗鬥,略有疲憊地閉了閉眼,極輕聲喃喃說:“我的輕功廢了,阿朱。你回雲燕的雨林去。”
單隻的蛇王是鬥不過數以萬計的陰魂的。
慕子翎想,如果是幾百隻還有勝算,幾千隻尚能湊合,但是幾萬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不提慕子翎此刻的虛弱還使它們更加肆無忌憚。
“以後再吃鵪鶉蛋,就得自己去捕了.....”
慕子翎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飛縱的笑意,“再見,阿朱。”
他想起當初撿到這條小蛇的時候,它還隻有慕子翎的手掌那麼大。盤在慕子翎的手心,那麼小,緋紅緋紅的,卻想不到是蛇王的後裔。
慕子翎日日帶著它,所有的小蛇裡,它最黏慕子翎。
彆的小蛇在慕子翎手上的時候,它往懷裡鑽;彆的小蛇在慕子翎懷裡的時候,它偏要纏到慕子翎的手腕上,好像就是要故意和彆的小蛇不一樣,讓慕子翎記住它似的。
慕子翎以為它會一直跟著自己。
雨勢漸大,沉重的雨聲中沒有絲毫動靜,慕子翎心頭逐漸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厲聲喝道:
“阿朱!?”
阿朱依舊盤在門環上,一動不動。
“......”
慕子翎呼吸略有些急促。
......這是阿朱第一次違背他的命令,也許也會是最後一次。
瓢潑的雨勢中,陰魂們卻不願再等下去了。
它們稍微躊躇了一下,而後便一撲而上,像方才闖撞結界一般衝了上來。
毒蛛毒蠍則爬滿了慕子翎的房門,像一層牢固的屏障般護住它。
阿朱守在門扣,“嘶嘶”地吐著鮮紅蛇信攻擊,凶猛地咬中一個又一個陰魂喉嚨。
之後慕子翎再想起這一夜,都會渾身冰冷,感受到種比被百鬼纏身時還叫他無力的絕望。
起初阿朱的蛇身還是立著的,慕子翎的房間就像一片海浪中的孤舟,被一次次猛烈衝擊,劇烈搖晃。
但是隨著一次次瘋狂的厲鬼前仆後繼,窗門上的毒物逐漸剝落。雖然不斷有後續的毒物補上,但慕子翎能明顯感覺到,阿朱有些累了。
它的動作不再如一開始迅猛敏捷,甚至被陰魂的長指甲劃傷了軀體。
當有一塊尖尖的東西突然撞破窗紙,飛了進來,掉落在慕子翎床邊的時候,慕子翎突然定住了。
......那是阿朱的一顆尖牙。
“......阿朱。”
慕子翎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喃喃說:“阿朱!!”
沉寂已久的慕子翎突然掙動起來,他瘋狂拉扯著手腕上的細鏈,眼淚接二連三滾落下來,雙目睜大發紅,不要命了似的將床晃得劇烈作響。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那一刻他甚至想將四肢都切掉掙脫束縛!!
但是秦繹捆住他的時候,是將他當做換回慕懷安的希望捆縛的,每一圈都纏得極緊,根本毫無可能。
如果說慕子翎此生,是在哪一個時刻終於恨透了秦繹。
.....大概就是在眼睜睜看著阿朱死在自己麵前的那一刹那。
雨勢越來越大,激烈的雨水讓慕子翎聽不到外頭的聲音了。他瘋狂地掙動,卻儘是徒勞,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外頭終於安靜了下來。
慕子翎的房門前與窗戶上依然覆滿了毒蛛蠍子,隻不過大多都已經死掉壓癟了。
有少許的天光從縫隙裡漏進房內,好像天就要亮了。
蹲在樹上的雪鷂少年旁觀了全部的鬥爭,此刻,他終於從樹上跳了下來。
地麵上有積水,“啪嘰”的一聲,隨後,他每走一步,靴子下也都激起一下水聲。
他走到院裡,昨夜惡風遮天腥風血雨的景象已經全然不見了,餘下的,隻有一個個小水窪,倒映著將亮未亮的魚肚白似的天。
他捧起落在慕子翎門前的阿朱,細細的一條,從前它隱在慕子翎的袖中,從沒有人能仔細一窺,現在卻纏繞著躺在積水中,一動不動。
細長詭異的瞳孔仍是略微睜著的,似乎在注視著眼前,直到最後一秒仍在守護者慕子翎。
少年把蛇王遞給雪鷂,雪鷂瑟縮了一下,之後才銜起,撲簌著翅膀飛進了房內。
慕子翎如死去了一般,眼下的枕頭滿是水漬,雙腕磨得鮮血淋漓,粘稠的血浸過床沿,“滴滴答答”落在地麵上。
不遠處是阿朱的一顆沾血尖牙。
雪鷂盤旋了一下,將阿朱的屍體輕輕放在慕子翎腕上——
它和往日捧起來似乎沒什麼區彆,仍是冰冷涼涼的,隻是柔韌的蛇軀略微有些僵硬。
慕子翎一動不動。
雪鷂眨了眨眼睛,又飛了出去,停在少年的肩頭。
少年等了等,似乎在靜候什麼。
然而等了許久,見房內依然靜悄悄的,才有些奇怪地皺起了眉。
少傾,他歎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便轉身朝院外走去。
簷下的雨水滴滴答答,有一下沒一下地落進小水窪裡。
然而就在少年離開小院的下一秒,一股極強的陰氣驀然自暗房內炸開,噴薄而出的怨念和惡氣幾乎在一瞬間籠罩了整個院子乃至府邸。
蒙蒙亮的天空瞬時消失了,隻剩下遮天蔽日的暗影,和一個靜靜站立、全身都纏著鬼氣的纖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