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西淮在這場宴會之前,曾聽過許多關於沉宴的傳聞。
據說,他是太後抱來的皇子,生母地位卑賤,也亡故極早。
原本不怎麼得先王的喜愛,卻奇異地登上了王位。
然而,其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自然是他與觀星閣少閣主二人的情誼。
“聽說了麼,新帝要選他父王的廢侍做觀星神侍!”
“真的假的?嘖嘖嘖,這樣一來,和亂.倫有什麼區彆?”
“是啊。皇家啊皇家......就不要臉麵了麼?”
從朝野到民間,從聽聞這個消息開始,就一直議論紛紛。
更是有不少大臣拚死力諫,試圖阻止。
然而新帝卻從不理會,雖沒有明確下令,但是對觀星閣少閣主的禮遇,一向都是與帝王的觀星神侍一模一樣的。
“他此番也會帶楚淵來。”
銀止川看也不看,就料定:“那些迂腐守成的老頭子必定要氣死了。”
可話是這麼說,銀止川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為那些“老頭子”心疼的神色,反倒一派幸災樂禍,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模樣。
“本來也是。”
銀止川抿了口酒,對西淮道:“你想想,人家挑觀星神侍,想挑哪個就挑哪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真是多管閒事。”
西淮一頓,道:“這不隻是多管閒事的問題罷。”
銀止川挑眉:“你是說‘那個’麼?”
西淮略一頷首。
銀止川頓時大笑起來,道:“但是新帝自己都不介意,他們介意個什麼!?”
西淮原本斂著眉目,聞言也難得的略微翹了翹唇角。
不知道是覺得銀止川說得對,還是覺得確實無法評判。
——他們二人打啞謎一樣說來說去,都不外乎一個原因:
做君王的觀星神侍,是要和君王有身體之交的。
人有命軌,對應星宿,如果要最準確地觀測出帝王的星宿,推測出其未來的發展,就必然要使自己的星軌與之相交,牢牢係在一處。
這一過程,隻有魚水之歡能夠做到。
所以,每一任觀星神侍自選定起,就將在眉心畫一個十字形標記,一方麵是保護其不受凡人染指,靈力喪失;另一方麵,是驗證這位觀星神侍是否“忠貞”——
如果被他人觸碰過,十字朱砂就將消失的。
而現今的觀星閣少閣主楚淵,就曾因靈力出眾,十二歲時就被選為觀星神侍,待他弱冠之後,就正式成為先帝的侍從。
可誰都沒有想到,在楚淵十九歲的時候,他的十字朱砂消失了。
高高在上,絕不容他人染指的觀星閣少閣主,在避人不見十餘天後,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他額心的十字朱砂就變成了一道淩亂的殘影。
有人觸碰了他。
“可惜楚淵沒有看到那人是誰,否則先帝也不會叫他一人領罰。”
銀止川道:“再尊貴不過的觀星閣少閣主,因為此事,可是前途儘毀。”
“那必然是極其屈辱的罷?”
西淮淡淡道:“被自己不喜歡的人觸碰。”
“但沉宴不會因此而疏遠他。”
銀止川直呼了新帝的名諱,道:“他與楚淵是死生摯友,總歸不管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嫌棄楚淵。”
此時,禮樂已過,新帝入宴。
隻見一個高冠博帶的年輕人著明黃衣袍進來,麵如冠玉,眉眼含笑,看上去尊貴而溫和,由眾多仆從服侍著,入了宴席。
一時間,君臣紛紛站起,俯首行禮,高呼“吾王萬安,盛泱國祚無疆!”
新帝微微笑著道了聲平身,示意他們不必多禮,各自隨意就好。
而在他身側,那個與君王完全平齊的位置,卻空置著。
稍時,才有著素衣的仆從上來,垂首捧掌,以一種極其恭敬的姿態,在沉宴旁側的位置,緩緩擱落一枚雪白棋子。
“楚淵仍在病中。”
銀止川見狀,輕輕歎息了一聲,“他才二十二歲,卻就已經快要走上和那些觀星老頭子一樣的路了。......慧極則傷。”
每一個觀星神侍都不會太長壽,因為他們窺破天命,以自身靈識逆改星軌。強行延綿國祚,折的,卻都是自己的壽命。
幾乎能活過三十歲的觀星神侍,就算萬分僥幸了。
新帝看上去十分溫和,半分也沒有傳說中“狼子野心”的模樣。令人無法想象出他是以一種怎麼樣的雷霆手腕,將這些世家大族一一鬥得半死不活的。
沉宴微微笑著,舉止有禮而得體,緩緩地挨個群臣們說話。
當他問候到銀止川這一席的時候,銀止川略微嘲諷地朝他晃了晃白瓷酒杯,仰首而儘,而後漫不經心將酒杯就這麼扔,丟在案上。
沉宴微微頓了一下,但大抵明白他不想同自己說話,便也饒了過去,徑直問到了下一桌。
“他虧欠於我。”
銀止川喃喃說:“他分明知道,虧欠於我銀家,但他什麼也不說。”
銀止川“哈”地低笑了一聲,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飲儘。
西淮冷眼看著,雖一聲不吭,卻在心中倦然想:
可這個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那樣多。
能像銀止川這樣坐在望亭宴,朝新帝擺臉色的人,又有多少呢?
他看著自己的手指,想到那晚送藥來的小仆的話,眼睫微微輕顫。
......要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