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如此執著於此事?”
銀止川道:“臣七年來沒有一刻不執著於此事。”
“好。”
沉宴默然良久,仿佛倏然鬆了口。他對朱世豐道:“你先退下,朕有要事與銀少將軍詳談。你先去偏殿的茶水間內候著。”
朱世豐眼淚都還未收回去,見著自己挨了一頓打,沉宴還要先見銀止川,登時臉都憋紅了。
他想賴著不走,但是見沉宴的神色漸漸顯出一種不耐煩來,隻得慢慢爬起,朝沉宴行了一禮,退下了。
“鎮國侯英烈時,朕還隻是太子。”
大殿內隻剩下兩個人後,沉宴低啞開口,緩聲說。
“朕記得,那時很是腥風血雨。彈劾你們銀家的折子,能擺得桌案上都放不下。”
“父王不理政事多年,從來隻是世家大族們的傀儡。他們都想除掉你,父王卻少有地頂住了壓力,一直沒有應允。”
銀止川唇冷然地抿著,靜聽著沉宴的話。
“廟堂如渾水,不知道多少人在其中趁亂摸魚。”
沉宴道:“有時候你看著所謂的君王高高在上,大權在握,卻實則不過是眾人手中的提線偶人。”
“盛泱腐朽,到朕手中時,權力的手柄已經被人削成了一根枯枝。”
沉宴道:“滄瀾丟得蹊蹺,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但是朝堂中有人按著它,不讓查,先帝與朕拚力保下你,這就是最大的平衡。我們......都已經儘力了。”
“儘力了......”
銀止川低聲重複了一邊沉宴的話,卻覺得好笑,蹙眉抬起頭,問道:“噢,那是我胡建蠻纏,讓陛下憂心了。”
他淡淡說。
“請陛下容許臣去戍邊吧。”
銀止川平靜說:“父兄死後,我從未想過獨活。在潑天蓋地的罵聲裡,我最恨的就是當日為何沒有和他們一起死在滄瀾。苟活於世,不過想為他們洗清冤名,但陛下若覺得不可能,那就算了。”
“銀止川——!”
沉宴驟然低喝。
“我從來是銀家最頑劣的小兒子。”
銀止川道:“我不懂君臣禮儀,祖訓規矩。我想守護朝堂百姓,但總得有人值得我為他提起槍。若陛下連為自己城池戰死的英烈名譽都無法保證,臣不能為您而死。”
“......”
沉宴長久地注視著銀止川,銀止川則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
許久之後,沉宴說:“你知道,觀星閣本不該參與朝政。”
銀止川略一頷首。
“但朕在這朝堂之上,孤立無援,四麵楚歌。楚淵才不得不頂著罵聲與輿論從觀星閣出來,陪朕站在這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的地方。”
觀星閣依照規矩,隻可推預天命,決不可插手朝政。
這也是最近新帝和朝廷大臣鬨得不可開交的地方。
銀止川觀察著沉宴的麵容,稍時,他微微一笑,突然開口問道:
“陛下想要與我做什麼交易。”
“你替朕查出楚淵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沉宴直截了當道:“待他一好,朕就能騰出手,替你父兄翻案。”
略微頓了頓,他接著說:“朕不信他是因靈力耗儘重病。此事交給任何人去辦,朕都不放心。唯有你。”
“好。”
銀止川當即答道:“我與陛下做這樁交易。”
“你不用這麼快答應朕。”
沉宴注視著他,啞聲道:“你可知一旦與朕站到了一起,將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多麼大的危險即將與你如影隨形?”
銀止川卻仍吊兒郎當一笑,不甚在意一般,道:
“叫他們儘管來好了。陛下,我等這一天,足有七年。”
從宮裡出來時,外頭下起了雨。
但西淮正候在宮門外,撐著一把傘,站在那裡,等著銀止川。
銀止川看見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傘的邊沿滾落,連成珠子樣落下,西淮就這麼一身素衣,身形秀麗,等在這雨簾中。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也許是因為久久期盼的事終於有了著落,或者僅僅角度不錯,他突然覺得西淮很動人。
他禁不住走上前去,將他的手握到掌心,說道:“這樣涼。”
“我不是讓你先回府了麼?”
西淮淡淡一笑,將懷中的傘遞給銀止川,道:
“我擔心少將軍沒拿傘。”
銀止川看著麵前遞來的白傘,他略微停頓了一下。
而後銀止川將傘接過來,拿在左手,然後又用右手去取西淮手中的傘柄。
“我們共撐一把吧。”
他道。
銀止川的肩上有血跡,傘下的空間又太小,他們不得不靠近彼此,但銀止川又擔心那些臟血會弄臟西淮的白衣。
“再挪,你就要淋濕了。”
見銀止川不住往外避讓,西淮倏然出聲,主動靠近了銀止川的肩膀。
他們兩人的身形碰在了一起,被這方小小的傘箍住了。
銀止川感受著身邊人的存在,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朝府中走去的時候,他倏然覺得心中意外的平靜和安寧,甚至希望這條回府的路要是走不到頭就好了。
但是那個時候銀止川不明白,他方才同沉宴所說“完全不懼怕”的眼睛和如影隨形的注視,一直都來自他的身邊。
從一開始,就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