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沉宴走後的幾天,銀止川一直在擺弄木塊,以及翻看古籍。
府裡的仆從路過,笑著問他:
“七公子想當木匠啦?”
銀止川略微笑了笑,念著一隻小木條翻來倒去: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把木頭或者鐵板,裝到人身上。”
“裝到人身上?”
仆從道:“那人的胳膊腿怎麼辦。”
“如果他們本來就沒有胳膊腿兒呢?”
“那......”
仆從微愣:“是樁好事。”
銀止川一笑,手撐著頭,若有所思。
西淮的風寒反反複複,拖了大半個月才好。
原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模樣,現在更顯得纖細孱弱了。
唯獨一雙眼睛,還是幽深漆黑,好像深林裡的一方寒潭。
銀止川打趣他,“風吹就會倒似的。”
大概因為這個緣故,銀止川總怕西淮被風吹跑了,眼睛幾乎長在人家身上。
西淮在哪裡,他的視線就在那裡。
西淮一抬眼,他又若無其事轉開注視。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對我講。”
發現數次後,西淮忍不住問。
“沒有啊。”
然而銀止川道:“我能有什麼事和你說。”
那表情,自然而然地跟西淮先找他靠近的一樣。
“你......”
但是過不了半晌,又是銀止川主動開口,問道:“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
西淮抬眼,微微合上書頁。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大概是陽光很盛的緣故,西淮幽深的瞳孔被照得比平常淺很多,幾乎是琥珀色。
看起來令他寒冽的氣質收斂了,顯出一種幾近柔和的氣質。
銀止川話剛出口,就覺得不妥,於是又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嗯,你有沒有被什麼人喜歡,然後你也恰巧喜歡他?”
“你對這個問題感興趣嗎?”
西淮極輕問。
銀止川給了個肯定的答複。
“沒有。”
西淮道:“那我回答你,兩個都沒有。”
“——在赴雲樓的那些人,都不過是想同我上.床罷,自然談不上喜歡。十歲時我就進了通妓坊,也沒能遇上什麼喜歡的人。”
那就好。
銀止川鬆了一口氣,有種十分慶幸的心理,差點就把“那挺好的”給說出了口。
“......很巧。”
他道:“我也是這樣。”
——在星野之都就沒有他沒去過的煙柳巷子的銀少將軍如此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神態之自然,底氣之充足,不能不讓人欽佩其心理素質之好。
“那你有想過你會喜歡什麼樣的人麼?”
銀止川忍不住笑著又問:“比如長什麼樣啊,性格什麼樣啊,這種。”
西淮抬眼看他:“沒有。”
“.......哦。”
銀止川道:“那好吧,不過我有。”
西淮的皮膚映在陽光下,顯出一種幾乎不自然的瓷白。
銀止川就這麼看著他的臉,一麵瞧著,一麵道:“我想過我應當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
“——他應當很白,氣質淡淡的,有書卷氣。但是性格又寡淡,像塊捂在手裡有點涼的寒玉。”
“平時呢,不大愛說話,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看人的時候總好像有點不經意,一瞥而過。眼梢向上略微挑著,看起來冷清,實則眼梢紅紅的模樣總惹得人想欺負他。動人的厲害。哦,對了,他應當也喜歡穿月白的衣衫。”
“......”
西淮默了默,評價道:“那你想象得還挺具體的。”
“是。”
銀止川說:“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喜歡。”
西淮略微頷首,手指從書頁上輕輕拂過,也不知道聽懂銀止川的話沒有,看起來眼睛略微半合著,輕輕地淡聲道:
“那你會得到他的。”
“整個星野之都的姑娘,不是都心悅於你麼?”
銀止川仿佛有些失望,他輕歎了口氣,看著西淮毫無波動的眼:
“但是有時候得到的,和想要的,總是兩回事。”
.......
之後半個月,銀止川依然沉迷於擺弄木塊和鐵板。
他甚至專門往醫館和匠人坊跑了幾趟,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一天又準備出府,銀止川邀請西淮:“整日悶在府裡,有什麼意思。走,帶你去街上逛逛。”
西淮不知道那天夜裡銀止川究竟有沒有發現什麼,沒有彆的方法能探虛實,自然隻能同銀止川出去走一走。
“你為什麼總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走在街上,銀止川皺眉:“看見我,或者待在鎮國公府,使你很厭煩嗎?”
西淮這一天穿了薄薄的寬袖衣衫,天氣一日日熱起來了,他與銀止川走在一處,一點也看不出是赴雲樓的小倌。
倒像是和銀府七公子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
一個風流浪蕩,一個沉靜冷鬱。
恰恰好互補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