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禎感到很震驚。
要說行軍時帝姬受不受優待, 那一定是受的,她有從宮裡帶出來的小帳篷,有漂亮的杯盞,有醫官調配好的草藥驅散蚊蟲, 還有簡單但不失美味的乾糧, 毫無疑問, 她的生活水平是全麵秒殺五百個道童, 二百個民夫,幾十個隨行非戰鬥人員, 以及兩個不得不跟著來的倒黴蛋指揮使和禁軍都頭。
但這點優待是不能抵消行軍辛苦的, 下過雨, 她也在泥地裡趟, 遇到不能用竹椅的崎嶇小路, 她也要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小戶人家的嬌養女兒最多也就是拈個針線, 不會去做粗重活, 以保養住兩隻手的白皙, 而帝姬的兩隻手已經被潔淨的布條細細包起來了, 那下麵全是血痕和傷口。
所以明明已經拿下山寨, 可以宣布勝利,帝姬卻執意要留下來,這就超出指揮使的想象了——圖什麼呢?帝姬可以跋扈,但跋扈是為了自己舒服呀!招撫山賊豈不是最舒服, 最兩全其美的選擇嗎?
因而這種固執就不能稱之為跋扈, 而需要換一個詞了,比如說,“強梁”。
那張明媚可愛的稚嫩小臉下,有一顆強勁勇武, 幾近凶暴的心。
默默觀察帝姬的指揮使忽然就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
士兵們要在山上休整兩日,然後再撤退。黃羊寨雖然取水不易,但視野非常好,幾乎可以杜絕被突襲的可能,因此這個休整就是真休整了。
他們忙著煮飯,偶爾也有人摸出了一甕酒,一群菜鳥歡欣喜悅,連勺子都來不及找,直接將手伸進去撈著喝,很快小臉就紅撲撲的,被三個高堅果捉住了一頓打。
花蝴蝶懶得管這些小事,按照帝姬的指示,他得彙整附近的地理信息,畫出一張標有高度的地圖,再確定五百號人到底藏在哪裡比較安全——這活按說也該哨探和幕僚們去做,奈何創業初期,哨探是笨蛋,幕僚也是笨蛋,壓根就沒有幾個點亮軍事技能的人,更沒有點亮地圖學的。那就沒辦法了,好好一隻花蝴蝶,硬是被拉來當了牲口。
他帶著幾個哨探,準備往山陰處去,安排他們各自探查一個方向時,轉過一塊山石,眼睛餘光忽然就看到往下走十幾步的避風處,有人蹲在那裡,狗狗祟祟。
王繼業整個人汗毛就立了起來,手也扶上了劍柄。
忽然佩蘭的腦袋就探出來,又伸了一根食指在唇邊,衝著他們“噓”了一下。
狗狗祟祟的是帝姬。
草叢裡有一窩小奶貓,軟乎乎毛茸茸,拱來拱去的,讓人看了就想上前摸一把,奈何還有隻凶巴巴的母貓。
帝姬努力揮動雙手,表示友好。
母貓不為所動,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帝姬。
帝姬開始笨拙地模仿貓叫。
母貓咧開嘴,哈了回去。
帝姬就將手收回去了,又不死心,繼續在那蹲著,還想同母貓進行一些交流的嘗試,整個人看著可憐兮兮的,一點也沒有預言時的神異光環。
標準的笨蛋小娃子。
花蝴蝶在後麵抻脖子看,就覺得小心臟也跟著柔軟得一塌糊塗,不由自主就從腰間的皮囊裡拿出了一塊肉乾遞過去,小聲說,“試試這個。”
帝姬受了很大的驚嚇,一屁股坐地上了。
黃羊寨是個好地方。
尤其在她登高望遠,四麵八方,群山向她而來時,尤其有這種感覺。
頭頂有白雲,觸之可及,腳下有褒水,逶迤長遠。
若不是被山賊所據,這裡是可以建成一處桃花源的,誰也不會來此,北方的女真人也不會為了搜捕一個帝姬而在秦嶺中興師動眾。
她大可以在山陰處種一叢幽竹,一株蘭草,待明月爬上山頂時,她就在這裡彈彈琴,驚起鴞鳥無數。
她還可以養一隻貓,待到天氣更冷些時,她就抱著她毛茸茸的小狸奴,裹在毯子裡,守在火爐邊,任外麵淒風苦雨,她隻一個不出門就是。
趙鹿鳴坐在地上,瞪視著麵前的禁軍都頭,對方下意識就是臉色一白。
“都頭來此所為何事?”
王繼業趕緊就將肉乾丟在了地上。
母貓“喵”地一聲,叼著肉乾回了窩裡,但也並沒有吃,而是謹慎地盯著麵前的幾個人。
他們慢慢地走開了,摻著些它不能理解的語言。
那個笨手笨腳的小姑娘消失了。
她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它。
山中的夜晚是很冷的。
好在山寨裡的士兵們有草屋,也有被褥,其中有幾個小機靈鬼甚至還喝了酒——雖說挨了一頓痛打,但他們確實是不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