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下去了,冷風也漸漸起來了,可汴京的街頭不僅沒有變得冷落,反而更加熱鬨了。
有無數的燈燭被點亮,樓上的,樓下的,攤邊的,手中的。
燈燭照亮了熙熙攘攘的每一張臉,照亮了他們目光所及的地方,那裡有許多的小吃,什麼樣的肉餅,什麼樣的包子,每一樣都是熱氣騰騰的。再往上看過去,高樓裡唱歌的美貌少年,高樓下衣著錦繡正邁步往裡進的貴女。
堵車了。
小內侍已經將剛剛不愉快的談話忘到腦後了,他索性探出頭去,興致勃勃地又一次開始安利起下一條街上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
他們在汴京待上這幾日裡,他是要儘情享受的,他很確定這一趟能弄到很多很多錢,並且他不是個不曉事,生性吝嗇的人,他決意要分王善一份。
十二郎轉過頭望著他:“若是帝姬在,絕不會交出張覺。”
若是帝姬在,絕不會人家的刀子都到鼻尖上了,還閉著眼睛,沉浸在這一片富貴氣象中。
風這樣冷,這樣硬,隻言片語都讓王十二感到心驚。
可惜帝姬不在。
隔座送鉤,分曹射覆。
鄆王府的酒是好的,歌姬也是好的,甚至連蠟燭都是極好的,裡麵添加了某位調香大師特地往裡添加的香料,點燃後沒有惱人的煙霧和煙油氣,隻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有人在賣力地彈奏,有人在賣力地起舞,有人在推杯換盞,有人在講一個新奇有趣的笑話。
誰也不講今日發生了什麼,就連上首處的兄弟二人都不曾提起過。
他們在講更加重要,比張覺的性命更加重要的事。
他們在敘兄弟情誼。
三哥說,太子哥哥當然是好的,但咱們也當為太子分憂呀;
三哥又說,爹爹素日裡說起你時,那真是一口一個誇讚,說你的武功真是像他呀;
三哥雙說,呦呦也真是的,被刺殺那麼大的事也藏著不肯說,太懂事了,讓人心疼;
三哥叒說,就憑咱們的關係,幾百石茶引算什麼?這事兒哥哥包下了,有呦呦的份兒,也有你的份兒,嘿嘿!誰讓呦呦有心,替你賺了名聲呢?
九哥就一邊為他倒酒,一邊心裡上上下下想個沒完,鄆王府的佳肴也罷,美人也罷,就連氤氳幽香的燈燭都變得危險起來。
危險,但誘人,一閃一閃,像是他心裡想都不敢想,又偷偷去想的,冕旒上的珠子所散發出的光。
他想著那道光,就不覺得危險有多麼可怕了。
在權力的遊戲裡,上桌永遠比不上桌要好,爹爹那麼多兒子,看都看不到他,他憑什麼不拚一把呢?
酒正熱,將北方湧來的寒氣都擋在了室外。
一室的春風。
有寒風鑽隙迂回,硬是沒被秦嶺高絕所阻隔住,不僅進了興元府,甚至一鼓作氣吹起了簾子,將花蝴蝶刮進了靈應宮。
“所以,”趙鹿鳴說,“宇文先生沒答應。”
花蝴蝶臊眉耷眼,“是。”
“他怎麼說?”
“他……”花蝴蝶張開嘴,想要清楚地複述宇文時中的拒絕時,忽然發現他複述不出來。
宇文時中是沒答應,但似乎也沒拒絕。
他隻是皺眉,歎氣,並且說了一堆鎧甲兵器太顯眼之類,帝姬傷勢初愈就進山剿賊,現下天氣這麼冷正該好好保養身體的話,差不都就是花蝴蝶心裡怎麼想的,他就怎麼說的。
……似乎還說了一句小娃子心思太重長不高。
這句話說出來後,帝姬就皺著眉頭,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頂。
“還有呢?”
還有就是勸他將心思用在替帝姬做事上,並且暗示繼續像個花蝴蝶似的滿城亂飛,漫天灑錢對他前途有損害。
花蝴蝶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沒了。”
“那宇文先生也沒說不成啊。”她說。
花蝴蝶就是一個大驚失色,“沒公文,怎麼成營?”
帝姬白了他一眼,“這事兒好辦。”
沒公文,沒有安撫使親自任命的指揮使,那就不是團練營,也不能配備武器鎧甲。
可她說了要在興元府其餘三縣修建神霄宮,那招點道童沒毛病吧?隻要她不發鎧甲兵戈,誰說那是團練營了?
“當然也不要讓他們赤手空拳,”她說,“我讓李素再買些弓箭和棍棒來,這個不犯禁。”
領了招募任務的花蝴蝶就一整個迷惑不解,“無兵無甲,弓箭又要練個一兩年才有眉目,這連配軍都不如,帝姬要他們何用?”
“再等一等,”她像是想笑,又像是想歎氣,“不要許久,很快宇文先生就會發公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