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然老師很淒然,整個人像是被龍卷風摧毀的停車場,可他又一次強撐著打起精神,“而今關中的道路已經通了,兩三日內,三泉必定也能打開,民生安泰,物價平抑。”
她不吭聲。
淒然老師說,“懲治奸商之事,臣當從嚴從快,轉運判官的過失,臣也當遞交朝廷議罪。”
他這樣說,話裡話外都是“您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淒然,眼裡則滿是“這鍋為什麼讓我背”的淒然。
她沉默一會兒,“先生,值得嗎?”
老師也沉默一會兒,“國之根基,自來如此。”
……果然石錘是太子這邊搞的鬼!
好事沒有宇文時中的,但現在屁股擦不乾淨就把他拉出來了:你是太子黨,你為太子儘忠的時刻到了。
宇文時中就很憔悴了。
“先生既如此說,”她說,“靈應宮既是苦主,又施恩於興元府百姓,先生當何報?”
宇文時中用一雙淒然的眼睛看著她。
“這三日間抄沒的奸商家產,儘皆補償給靈應宮,供帝姬修行,如何?”
她輕輕一笑,“我豈是那樣貪婪的人呢?這些家產待我變賣後,供靈應軍添補軍需就是。”
“帝姬大義。”淒然老師用仍然很憔悴的聲調乾巴巴誇了一句。
她眼睛眨一眨,“還有一點小事。”
“何事?”
“興元府忠勇之士甚多,每每前來投效報國,我不忍他們失望而歸,所以也暫收進了道門。”她說,“若是有奸佞者從中生事,先生得還我清白。”
淒然老師不淒然了,目光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
大宋自來有吃空餉的愛好,比方說一個營滿編製五百人,實際人數有二三百就不錯。至於另外那二三百的餉金都去哪了,這就是不上稱三兩重的小事了,大家都不說。
但帝姬的靈應軍就很奇葩,她一個營原來實打實五百人,已經給新來監管靈應軍的宗澤老爺爺感動夠嗆,簡直不能理解不能相信興元府這遺世而獨立的小地方怎麼冒出來這麼多忠君愛國的武人——黃口孺子,都思為國奉獻,這是知州的功勞啊!
老爺爺很感動,麵見知州時使勁地誇了一次,給宇文老師懵了半天,尋思這老爺子也不是想象中那麼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樣。
現在想想,和老爺子有什麼相乾,都是帝姬搞的鬼!
五百人的營拿五百人的餉金就很勉強了,她竟然還要往裡塞些編外人員!
帝姬接收到他難以置信的目光,就很自然地說,“我這個營是加強營。”
宇文老師聽不懂什麼叫加強營,但他忍不住了,“帝姬何必如此?”
“我不如此,”她說,“靠國之根基就能退敵於汴京城下嗎?”
宇文老師又淒然了。
漕官是下獄了,還有個壞家夥藏了起來,看宇文老師這樣兒,八成是被他安排了,找是找不出的。
她也就不費那個力氣了,隻問一句,“到底是誰?”
宇文老師低著頭,歎了一口氣,“帝姬長日在興元府清修,何必……”
“這是我的事了,與先生無乾。”她說。
宇文老師又使勁歎了一口氣。
“他是太子之師,不比旁人……”
她恍然大悟。
“耿南仲。”
宇文老師就很吃驚地抬起頭,但是眼睛告訴她,他一點都不吃驚。
南鄭城的天色漸漸暗下去,晚宴將開,知州府的大廳裡就漸漸起了熱鬨人聲。
她的袍服已從靈應宮送到了知州府,宇文夫人和家中女眷正等著為她更衣後,再送她去赴宴。
長廊裡有婢女在前麵帶路,儘忠在她身邊,聲音就細若蚊蚋。
“宇文相公也是個位高權重的人,今日竟攝於帝姬威儀,一退再退。”
她輕輕瞟了他一眼。
可不是如此。
宇文時中不是個軟弱無能的人,他今日這樣退讓,隻是因為他保底隻在乎太子的名譽,至於那位罪魁禍首,說不準他也很想提刀捅死——
後世多少人也是如此想!宋欽宗這位老師彆的本事沒有,就兩個本事:一是阻撓李綱等人備戰,二是瘋狂向金人求和。
雖說可能隻是黨爭的心有點強,未必鐵了心要當精神女真人——但打他一個賣國叛國的罪名是絕對不冤的。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儘忠聽進去了。
兩個壞東西就暫時都不吭聲,一起開始想怎麼整死這家夥。
直到了後院為帝姬收拾準備出來的房間,儘忠忽然悄悄上前一步:
“那漕官招認說,那人是打著童帥的名頭來興元府攪事的。”
她腳步忽然一住,眼睛就是一亮,嘴角邪惡的微笑也止不住了!
“童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