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忠不是個忠心的, 但趙鹿鳴很喜歡用他。
她手下有些內侍看著對她忠心,但有什麼用呢?如果一個內侍忠心,但愚笨, 或者忠心,但膽小,那怎麼能說是忠心呢?
忠心就應當為主君變得聰慧機敏, 忠心就應當為主君勇往直前。
反過來說,如果一個人足夠機靈聰明, 也能在絕境裡爆發出驚人的膽量, 那他不夠忠心也不要緊。他忠心於金錢, 她就給他金錢;他忠心於自己的宗族, 她就善待他的宗族;他要是忠心於哪個女子……
扯遠了, 儘忠應該沒這許多激素催發他的愛情。
他站在短暫被吹開濃煙的戰場上, 那些驚慌與絕望到了極點,忽然見到有人單槍匹馬, 衝進敵陣的身影,就好似看見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是要牢牢抓住它的,抓住了它, 他活命的機會就來了。
活命的機會有了, 他的理智與勇氣,他敏銳的觀察力還有毒辣的小聰明也都回來了。
嶽飛是個該打一頓的,這個小內侍不會放棄這個想法, 但他知道,眼下不僅不成, 而且他需要竭儘一切讓嶽飛活下來——那是一麵旗幟!
那是一麵比太陽還要熾烈耀眼的旗幟!
就在他理智回籠的短短幾秒,那個沉默倨傲的騎兵已經飛一般突入了敵軍之中!
西夏人想不到,可他們的動作也並不遲鈍, 他們手上的弓箭立刻指向了那個不自量力的小子。
箭矢與長槍碰撞,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清鳴。
那人似乎躲閃了,似乎躲也躲不過那許多,因此還是中了一箭,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依舊在全力衝鋒,他騎的原不是良馬,又是自山下一路爬上來,可迎著箭雨,他卻連勒一手韁繩都不曾。
於是那麵旗幟突到了他們的麵前。
那杆雪亮的長槍也突到了他們麵前!
一捧鮮血忽然飛揚至半空,而後便是西夏人驚駭之下發出的“嗬嗬”聲!
執旗兵的脖頸被那杆長槍貫穿後,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折斷到一邊,而後帶著整具身軀倒落馬下。
他手中那麵飛揚著雄鷹的旗幟也是如此顫抖著,飄飄灑灑,摔倒在馬下。
山下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歡呼,但並沒有立刻扭轉戰局。
義勝軍還在帶著人往外跑,有的腳步就暫且停下,轉過頭悄悄看幾眼,有的卻不貪這個功勞,一心一意繼續逃。
但也終於有友軍反應過來,開始備戰。
備戰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雖說行走時手上有武器,但身上沒有甲——這大熱天,誰會穿甲行軍?於是又有人要穿甲,軍官要穿,士兵也想穿,但軍官又不讓士兵穿甲,至少不能都穿,哎呀呀,弓手在哪?好歹往上麵射幾箭啊!廢物!廢物!
儘忠就冷眼看著,看到有宋軍當真彎弓搭箭,和山上的西夏人對射。但你在山下往山上射箭,這是什麼樣的劣勢?
可隻有人射箭,沒有人往山上走,那姓嶽的小子刺倒一個,又挑飛了兩個,緊接著被五六七八個西夏人圍了起來,那不長眼的刀槍劍戟輪番往他身上招呼,鐵了心要將這個刺頭斬於馬下。
儘忠仰起頭,看了一陣山上遠遠的背影,又低下頭,看看這群至今不曾結好陣的大宋官軍。
是行軍途中遭遇突襲,形勢太惡劣了嗎?
但有宋軍就忍不住將頭偏過去,悄悄看向處於右翼,位置其實很偏的那群道士。
太怪異了。
那是群道士啊!
他們穿的都是道袍啊,再怎麼臟兮兮的,那也是道袍啊!
被當壯丁用就已經很怪異了,可一百個道士分成五列,一列二十一人,竟然像模像樣地結了陣。不僅結陣,他們第一排還不知從哪摸了個藤盾出來舉著!後麵的道士還真就將背上的弓摘下來,有人一聲令下,他們也彎弓搭箭!
昨日一同吃酒,大家好奇,湊過去瞧瞧看看拍拍摸摸,他們確實是蜀中來的真道士啊。
識字,念經,會請神,會畫符,管他們的小道官懷裡還有個曲尺似的小磬,敲起來叮叮當當的,一本正經。
就為了這個,友軍待他們極客氣,有人私下裡還請他們畫個符,要畫觀世音的,當然被道士們不高興地拒絕了。
竄頻了,道士們說,要畫觀世音為什麼不去抓僧人的壯丁呢?怕他們光頭夜裡暴露目標嗎!
總之,道士們是帶著基礎武器的,但大家隻當那是道士出行時用來給自己壯壯膽的,沒什麼用。
現在一排道兵將箭尖上挑,箭矢齊刷刷地飛出去,有衝下山的西夏人就沒忍住,調轉馬頭避開了。
友軍就驚掉下巴了。
這是什麼怪東西啊!這是什麼啊這!
還射中了兩個!
有一個還落馬了!
“無量萬壽帝君!”道士們齊齊地大吼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看錯了,那群騎在馬上的西夏人也抖了抖。
今天不吉利,黨項人想,今天邪性得緊。
他們的確不是西夏軍的主力軍,西夏軍在圍困神武城,他們是外圍阻擊援軍的分兵,隻有三百人。但他們隸屬鐵林軍,無論騎兵還是戰馬,無一不精。
況且這地方很好,兩麵高山,中間盆地,地形像個葫蘆似的,很適合居高臨下打一波突襲,他們甚至沒等多久,宋人就來了,這開局不是一切都很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