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換十五郎愣了,“為何?”
“今歲歲初,金人就已擒了遼主,卻等到現在才遣使告知,又拒不交還燕雲,”王善說,“十五郎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種十五郎坐在那,燈火忽明忽暗照在他臉上。
“我知道了。”少年說。
一夜的疾風驟雨,清晨總算是停了,太陽曬在路上,片刻溫度就升了起來,臭烘烘,暖洋洋,催著人趕緊出發。
兒郎們趕緊一麵大聲吆喝,一麵給牲口套上挽具,王善同儘忠拜彆了老種相公,正走到大門口時,種十五郎追了出來。
“王十二郎,我尋你有話說。”他緊緊盯著王善,“我隻同你說。”
王善看看小內侍,小內侍就走到馬車那邊去,以一個宦官的刁鑽與刻薄開始大聲辱罵這群套馬具不夠利落的笨蛋,順便也指桑罵槐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
當然種十五郎就假裝沒看到,他說,“我有句話,請你帶給帝姬。”
“請說?”
“帝姬若是擔心金人將要南下,才前往防範,她須得多帶些銀錢。”
王善就愣了一會兒,然後恍然。
“靈應軍畢竟都是道人出身,”他笑道,“我們日日誦經,又有符籙——”
“你不明白,”種十五郎打斷了他,“這與你們的出身沒關係。”
“十五郎言下之意……”
“這是伯父教我告訴你們的,”少年極嚴肅地看著他,“離家越遠,越久,你那些出身、經書、符籙就越沒用,你須記得,你千萬記得!”
帝姬端坐在那張河東路的地圖下,聽了王善這一番話後,輕輕點頭。
“他有心了。”
王善就笑,“老種相公是極謹慎之人,難得十五郎年紀輕輕,也這樣老成。”
他這樣稱讚,可語氣卻在調侃老種相公和種十五郎有些杞人憂天了。
帝姬聽完就是一笑。
“確實謹慎,”她說,“既討得詔書,咱們須得儘快啟程,趕在天寧節前將賀禮送上才是。”
【老種相公謹慎是真的,】堂妹說,【可你也不遑多讓。】
堂妹被這幾日的大雨淋了一下,太陽一出來,身上就綠油油,毛茸茸的,民夫試試往上捆繩索,很有幾處滑膩,卻又不敢拿火把隨便燎,生怕給德音族姬燒酥了,掉了一塊兒下來,這就是欺君的大罪了。
朝真帝姬走到前殿時,正看見一個被小刀刮得乾淨的堂妹,身上捆了繩索,地下鋪了板子,準備一路送上馬車。
她坐下來,很愜意似的吐了一口氣。
【咱們總算走出了一步。】
【半步。】堂妹糾正了她,【算不算一步,你不是要到太原城下才知道嗎?】
她就不吭聲了,又過一會兒,像是自己給自己打氣似的,【我信他們。】
【你要是信他們,為什麼早準備了那麼多銀錢?】
這句質問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怎麼會得到回應呢?堂妹等了一等,像是很憐憫,又很惋惜:
【你誰也不信。】
夕陽灑在德音族姬的麵容上,那抹紅痕流動著血一樣的色澤,跳動在趙鹿鳴的眼中。
【我不敢信,我也不敢輸。】
【你連恐懼都不敢。】
她長久地注視著她,【我不敢。】
【可你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德音露出了一個傲然的微笑,【你長久的痛苦,即將迎來終結。】
【所以,咱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