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麼想的?】小堂妹問,【你為什麼不勸阻他?】
作為這場羅天大醮裡最核心之一,僅次於趙鹿鳴的存在,德音族姬從上到下被打扮得富麗堂皇,尋常人一輩子穿不起的金絲織錦一匹接一匹往她身上披,生怕往來觀禮的香客們看不到這件朝真帝姬千裡迢迢從汴京拉到興元府,又從興元府拉來山西的寶貝。
說是寶貝還有些保守了,這豈止是寶貝呢?這是帝姬孝心的明證呀!
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往上披多了,德音族姬就難保不出事——她雖然金尊玉貴,到底是個大石頭,白日裡煙熏火燎,夜裡看守打更的小道士一個不慎,族姬腳下的香火就給她點了。
現在的族姬是個黑乎乎的族姬,羅天大醮結束,道士們忙忙碌碌地給她做清洗養護,努力將火燒過的痕跡去掉,但留下尊貴的香火氣。
朝真帝姬也算是剛忙完,穿著兜帽,將自己罩的嚴嚴實實來玉皇觀溜達,看到她這幅尊榮就感到很樂,坐下望了她一會兒,聊聊天。
【我為什麼要勸阻他呢?】
【太原到晉城有幾百裡路,戰報不能及時往來,但兵貴神速呀。】
【我保不住代州。】趙鹿鳴說。
【童貫保得住,你要是跟他一起去太原——你可彆說你是真心做這場羅天大醮!】
【我要是用儘一切辦法,他是保得住雁門,】她說,【可然後呢?】
小堂妹冷漠地望著她,那聲音尖尖細細,忽然在她腦子裡迸開。
【啊,你已經算到後麵了!你不想要一位有功的童郡王,你隻想要一個戴罪立功的喪家犬童貫!你就是為了這個,舍棄了雁門!你就一定要將所有人都死死抓在手裡!像抓著一條條狗繩一樣!】
這話很不禮貌,帝姬就沉默了一會兒。
【若李嗣本是個值得救的,我也就想辦法救了,】她很艱難地說道,【可你看看,這都是一群什麼蟲豸呢?】
似乎是佐證,有人穿過鬨鬨哄哄的族姬清理現場,來到了她身邊。
“耿守忠來信,”他說,“他駐守石嶺關,想要借調靈應軍兵力,援助太原。”
她抬眼望向趙儼,噗嗤一笑,“直呼義父姓名,是不是有點無禮?”
趙儼有些赧然,但身邊的高二果和高三果一點也不赧然,他們還樂,“好容易多了一個爹,這般不孝,小心來日告你一個忤逆!”
“等去了石嶺關,”趙儼怒道,“也讓你們倆都認個義父!”
義父是儘有的,三個高堅果都是遼人血統,見到金人就有大把可以認的親。
但現在問題在於,她暫時還不能北上。
她必須留在晉城截住童貫,帶著一個逃跑的童貫和他的捷勝軍再度北上。
“咱們在這隻有三千兵力,不能都交給你們,”她說,“你先領一千北上,告訴他急切間容易令人生疑心,因此你這一千是先鋒,還有兩千……”
三個高堅果一起伸脖子看她,等待機智的帝姬找一個理由。
機智的帝姬一指黑乎乎的小堂妹,“還有兩千,護送德音族姬北上同行。”
當她下了這個決斷時,忽然又有人跑了進來。
這次是李世輔。
與三個高堅果那較為輕鬆的神情不同,李世輔的神情很是冷峻。
“完顏宗望率金兵南下,郭藥師拒戰於白河,兵敗降金,燕山府危矣!”
就在完顏宗望的士兵興奮地清點常勝軍的馬匹、鎧甲、軍械時,完顏粘罕的使者還在與童貫談判。
他們要的不多,使者依舊重複之前的表態:我們女真人隻要收回雲中府,其他的麼……
童貫就心領神會,依舊是一回頭,立刻有人上前,將一隻沉甸甸的匣子遞了過去。
那匣子塗黑漆,鑲玳瑁,又鎏了金,上麵有許多精美的圖案,使者一看見眼睛立刻就亮了,愛不釋手地接了過去。
一旁就有幕僚趁熱打鐵:大家都是打工人對不對?一年下來累死累活才賺幾個錢,何必計較太甚呢?要雲中府,給你們就是!反正我們也收不回來嘛,隻要不打仗就行!你收了禮,咱們把這個盟約談成,你回去多美言幾句,將來要是嫌北國太冷,你來汴京養老嘛!連房子都給你買好,成不成呀?
金使就眉開眼笑地走了,走的那天童貫站在太原城下,目送金使離開。他傲然撚須,鎮定自若,俯瞰眾生的氣度,周圍人見了就無不歎服——就連張孝純心裡都嘀咕:童郡王一出馬,這就成了?不打仗了?帝姬的夢是不是也不一定那麼準啊?
天有些陰,像是要下雪,有人輕手輕腳上前,為童郡王緊了緊皮毛大氅,又輕聲勸他坐上轎子,小心著涼。
軍報就是那時送過來的。
“金賊犯邊!馬邑已陷!”
“懷仁已陷!”
“河陰已陷!”
“金賊已至雁門!”
又見到金使,大家就很尷尬。
童貫尷尬,金使似乎就更尷尬了。
“不是我不想為你們美言幾句,”這個女真人很老實地說,“元帥原以為河東必有數場惡戰,因此才說定隻要雲中府,可你們宋人孱弱,望風而逃……”
在場的太原府高官都聽不下去了,但女真人還在持續輸出。
“現在我們要代州。”他說。
童貫往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大的狗膽!這這這怎麼談啊!
當然,他的戰報也因為交通係統而受到了延遲。
因為這個在雙方看來都很了不得的大目標,在幾日之後就不再能稱之為目標了。
代州安撫使李嗣本率兵拒守,然後被人五花大綁,開了雁門關,送到了完顏粘罕麵前。
聽說那位文官在女真人麵前流下兩行清淚,就算是為大宋儘忠了。
該說不說,楚楚可憐,讓人心痛極了。
至於談判,完顏粘罕的世界觀被刷新了,他得仔細想想,找到一個靠譜的新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