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十八章 冬夜(1 / 2)

王十二郎不是自己來的, 他也帶了兩千士兵,特彆讓人驚訝。

尤其驚訝的是這群士兵既不是朝真帝姬的靈應軍,也不是童貫的捷勝軍——這是忻州的守軍, 理論上來說現在該歸賀權調度,守將也姓耿, 是耿守忠的族兄弟。

但剛開始時趙儼就沒看到他們,因為這隊士兵比他的存在感還差著些, 現在舉起旗幟,忻口關上密密麻麻人頭一蓋過去,氣勢倒是起來了。

有了第二波援軍的到來, 再加上冬天太陽下山早,女真人搞不清楚對麵兵力多寡, 也就收了攻勢——收了攻勢, 但絕不會吐出戰果,他們將辛苦打下的第一道防線應砸儘砸,應燒儘燒。

熊熊烈火帶著濃煙直上雲霄, 漫天的火燒雲也染上了殺氣騰騰。

這一片漆黑鮮紅的烈火之後, 站著那個衝鋒陷陣的女真指揮官, 他摘下了頭盔,有鮮血沿著發辮流下, 將他的鎧甲也染成了漆黑鮮紅的色澤。他的麵容被高溫扭曲後的空氣所扭曲,身形卻筆直像一把長槍般立在忻口關下。即使濃煙將他的目光遮蔽, 營寨上的人依然能感受到他蒸騰燃燒的怒火與殺意。

“李大郎與他結交時,我曾見過他幾次,那時看他像個漢人,”王十二郎說,“你看他現在的模樣。”

“我們佛經……”高大果剛說了一句話, 立刻又改正,“他們佛經說,有地獄裡披著人皮的惡鬼,就是這副模樣。”

孫翊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從背後摘下弓,奔著完顏活女奮力射了一箭!

箭矢紮進土裡,正在他十步之前。

有女真人大聲呼和,還有人拎著盾牌上前遮擋,但營寨上的三個人已經不再關心下麵的事了。

忻口關明天會迎來新的主人,而他們必須立刻奔赴下一場戰爭。

孫翊在忻口這留了幾十個心腹親兵,他們負責在後半夜將後麵忻口所有營寨都點燃,然後騎馬撤退。剩下的一千餘士兵則扶老攜幼,奔著石嶺關而去。

夜路是很辛苦的;尤其自忻口到石嶺關要走百裡路,這就是雙重辛苦;士兵們不是養精蓄銳後走這百裡夜路,而是在連續三天的鏖戰後趕夜路,這就是三重辛苦;剛從戰場上下來,精疲力儘甚至還來不及包紮的傷兵們不僅要趕夜路,這裡還有一大群老弱病殘呢!

小娃娃哭,當媽就要打;老婦人哭,當兒子的就耐心哄;老頭兒一般能忍住不哭,但走著走著就會撲通一下倒地。

靈應軍就擔負起醫護兵的重任了,該扶的扶一把,該背的背一段;餓得累得走不動的,掏出塊飴糖掰碎了大家分一分,喝一口水,吃一口糖,繼續往前走;小娃娃說夜裡不能在外麵趕路,好多死人啊,有小道士就一本正經地掏出一張符籙,用口水舔舔,貼他腦門兒上。

孫翊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是很疲憊的,但也帶著些安心,但總歸有些不解。

尤其是那位耿將軍,跟著他們走,說話也客氣,但就是給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說友軍不像友軍,說敵軍還很勉強。

“王小郎君,你如何領了忻州的兵來援?”他尋了個機會,悄悄問王善,“賀知州回心轉意了不成?”

王小郎君聽了就是一樂。

“他不曾回心轉意,是我用彆個換來的。”

兩千士兵!孫翊就很吃驚,“用什麼換的?銀錢?多少錢?”

“一分不要。”王十二郎說。

這個河東漢子瞠目結舌,於是少年軍師也不賣關子了,他樂嗬嗬地,“這是用他爺娘換來的啊。”

這話一說出來,孫翊就懵了。

他過了半晌,才問,“這,這是誰的計謀?”

王十二郎的手指在袖子裡攪一攪,就露出一個微笑,“在下的權宜之計罷了。”

但這還沒有完全說服孫翊,他想了一想,就又開口問了:“那他救了咱們也就罷了,何故還要護送咱們去石嶺關?”

王十二郎就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孫翊額頭的青筋就突然一根根冒了起來。

“賊子——”

王十二郎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

“一會兒咱們將計就計,”他說,“我們同忻州軍先往城裡進,你帶著老幼,且往後躲一躲,不要叫血濺著!還有!給我帶上十餘個嗓門洪亮,說你們北方話的親兵!”

天色漸亮時,女真人終於發現忻口的營寨被付之一炬。完顏粘罕並不意外,但仍然要求士兵們謹慎些,並且分作兩路,一路自忻口南下,一路自忻口西邊的山繞行過去,抵達忻州城,完顏婁室仍然是前軍指揮,並且派出了幾支小股騎兵,跑到忻城所在的山穀裡,仔細瞧瞧。

一瞧就嚇了他們一大跳。

忻州城的城門大開,城門前有一大群人在那,吹吹打打,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吹的調子還很詭異,沒聽過!

女真騎兵就想差了,“他們怎麼還在做法啊!”

他們不敢下馬,離遠了探頭探腦,嘀嘀咕咕的時候,那邊有眼尖的人已經看到了他們!

不得了!不得了!這一大群人頃刻間像是紮進了一隻貓頭鷹的雞群,瞬間就炸了!羽毛亂飛!站在那又是跳又是喊!可女真人什麼也沒看明白,下意識就想逃走。

最後人群裡終於有個機靈鬼衝了出來,衝著女真騎兵的方向撲通一聲就是個五體投地!

那一群又叫又跳的人立刻也就有樣學樣了。

有風吹過,忻州城前烏泱泱一大片撅起來的屁股。

這下女真人就明白了。

“咱們去稟報都統吧。”一個人說。

另一個人說,“快看!”

城裡又衝出來一個披麻戴孝的人,一邊往這邊跑,一邊將孝服往下脫,跑到城外這一大群人最前麵的位置時,正好將孝服脫了個乾淨。

“恭迎王師——!”

完顏粘罕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身上還散發著紙灰味兒,眉眼卻彎得像魚鉤上的蚯蚓的知州。

周圍吹拉彈唱一片,好不熱鬨。

“石嶺關今在誰手?”

知州趕緊仰起頭,“都統,石嶺關守將耿守忠,他與在下一般,都是日夜盼王師的人哪!”

“既如此,”完顏粘罕說,“他怎麼不來降?”

“快了!快了!”知州諂媚地應道。

降肯定是會降的,但也分個先後,他賀權吹吹打打,差點獻祭了親爹媽才換來這潑天的富貴,可不能讓耿守忠搶了先!

他是個機智的,一見靈應軍的虞侯派人送信,立刻便將計就計,拿了兩千兵馬先換了爹媽回來,再悄悄吩咐耿守思,不要回忻州,跟著靈應軍直接去石嶺關就是。

若孫翊降了,這功勞得是他賀權的,若孫翊不降,隻要耿守思在石嶺關,兩頭堵著他孫翊,功勞照樣落在忻州,管教耿守忠眼巴巴看著沒辦法!

到那時,他們也是大金的天使!他們也逞一逞天使的威風!

“在下已派他的兄弟耿守思去石嶺關,不出三日,捷報必傳!”

耿守忠站在城牆上往下看。

王師越來越近了,可他也越來越不安。

同樣是心向王師的人,賀權守忻州要交上去一雙爹媽,童貫才應了他,可自己守的是比忻州更重要,堪稱太原麵前最後一道壁壘的石嶺關,童貫居然沒反應。

張孝純也沒反應!就隻是下令讓他來守,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得小心些,他想。

城牆下的士兵看著都一臉的純良,忙忙碌碌地在石嶺關外不遠處安營紮寨。他們都穿著道袍,頭上不戴頭巾,而是紮著木簪。撿柴生火,去河邊劈冰取水,這些瑣事都井然有序。

沒有人開口要入關,但他們剛到城下時,耿守忠派人下去詢問,他們當中走出來一個少年。

“馬上就好,”他說,“馬上就好。”

過了一會兒,遠遠的有隊伍過來,前麵走的有豬有羊,後麵則是隆隆的馬車。

等馬車到了關下,豬哼哼,羊咩咩,少年就衝著上麵喊了:“小子是靈應軍劉十七!趙四郎是我兄!耿家伯父可在上麵?小子初至關下!我兄可在?我兄不在?小子不敢驚擾伯父,在城下暫歇便是!今奉牛酒——!”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