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穿雲端坐在上首處,就使勁地皺眉,有小女道悄悄問她怎麼了。
她說:“累!”
一個人她仔細分辨,也許分辨得出來,可是一群人要她分辨哪一個更有用,她就挑不出來。
帝姬給她的任務是隻要她將這些投靠過來的官員都記住——帝姬說,“來日有用。”
可到底有什麼用途?大宋還沒亡呢,帝姬不曾先動手,她也不能單方麵在城內部搞一次刺殺或是政變奪權啊!
她坐在那裡,將帝姬教給她的東西,囑咐她的話,一一都想了一遍,想得昏頭漲腦,總算是理清了一點眉目。
這些人不止要記住,她還得查他們的底細,將這座城的底細都看清楚,想明白,等到帝姬下令時,她才能有備無患。
……話說回來,明明杜充已經出城了,大名府城防再嚴,也不該連帝姬的信一起扣下,怎麼她派人日日去城門處看,總是等不到一封信呢?
王穿雲在城中就這樣飄飄忽忽地又過了一日,她的雙腳總也找不到地,手也觸不到天,她奮力做著些自己並不熟稔的事情,在一張又一張麵具似的臉,一句又一句意味深長的暗語中沉沉浮浮。
簽判是個很乖覺的人,替她做了些細致的活,比如帝姬有宣撫司的門路,這消息在王穿雲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在大名城的某幾家門戶裡悄悄傳開了。
神霄宮的香還在一炷皆一炷的燒,從邯鄲到肥鄉,再到黃河岸邊,一處又一處翻滾著猩紅的血浪,隻有這座被杜充牢牢握在手裡的城,人們還是低著頭按部就班地做他們的事。
直到這一日,王穿雲在一邊翻著道書,一邊打噴嚏時,有鑼鼓聲忽然衝進這濃稠無風的大名城,而後整座城池像是在狂風裡開始了搖晃!
“有敵襲!”
“金寇!是金寇!”
有人哐哐哐地敲鑼,有人拚命奔跑,有雞鴨在大叫,有車輪聲從神霄宮門前駛過——
簽判跳下了馬,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王道官!金人將至城下,快同我和內子出城!”
他焦急地對她這樣說,似乎還說了些彆的什麼東西,每句話都說得又快又急,可她聽不真切,因為轉運官也跑進來了!
那些每天在她麵前說些什麼,試探些什麼,又想要爭取些什麼的人,通通來到了她的麵前。
他們說:王道官,跟我們走,我們護著你去滏陽,若是滏陽也陷於危機之中,咱們這些家仆可以齊心協力,保著帝姬回京!你回去救帝姬,這是你忠心,我們救你,你須得記住這份人情!還有帝姬!我們是臣,臣救君是應該的,臣為君死也是應該的!可我們家下半輩子的富貴,就全看這一把了!
她愣愣地看著他們,有小女道焦急地過來扯她的袖子,想要拉她趕快上馬,“阿姊!你嚇傻了嗎!”
“沒有。”她忽然說。
這院落裡忽然一靜,那一雙雙不同的眼睛裡伸出了手,殷切的,哀怨的,將她拽住了,裹嚴了,向他們要的方向去——這就是帝姬要她來這裡的用途,她現在完成了任務,她該趕緊跑了!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聲比一聲更快,快得她就要喘不上氣,眼前一陣黑似一陣,馬上就要暈厥過去!
可神霄宮中忽然起了一陣風。
每一個人的頭發絲都沒有動,那風卻吹在了王穿雲的臉上,像是秦嶺的寒風,掠過她故鄉的田野,忽然到了她的麵前,斬斷了那無數雙手。
“你們要走就走,”她說,“我不走。”
簽判就被她的話驚到了。
“你要留下?”他問,“你留下做什麼?”
“金寇在外,總得有人守城。”
她這樣又傻又直的話一說出口,花白胡子就像是無法忍受一般,厲聲駁斥:“王道官,你一個婦人守的什麼城!”
“帝姬也是婦人,”她說,“可惜她當初不在河北。”
那些殷切的臉被這樣狠狠地抽了一耳光,抽得麵紅耳赤,眼裡就有了凶狠的顏色。
“你才來這城幾日,知道什麼深淺!”
“不錯!”
“你是個道人!守城領兵與你有什麼相乾!”
“就算我隻來一日,我也是這裡的道官,帝姬要我護著這城的生民,”王穿雲說,“你們不是要我講道嗎?這就是我的道。”
這座城留了守軍,可是城中住著一群慫蛋,守軍就也心慌腳軟,自然也隻會想逃。
可她不能統領他們,她有守這座城的心,可城中從上到下誰會認她一個陌生的小姑娘,聽她的調遣呢?
王穿雲從懷裡掏出了一疊紙,這是朝真帝姬給她的最後一件東西。
待她張開,那些神情各異,但大半想逃的人就都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雞。
那一疊的空白的宣撫司文書,河北宣撫使的印鑒它有,河東宣撫使的印鑒它也有,童貫的印它還有,隻要童貫還沒倒,這就是金燦燦的招牌!
“我守城是不須它的,”王穿雲說,“就看諸位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