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之後那幾年,陸呦的生活非常幸福。
無論是作為男友,還是作為丈夫,蔣鐸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但唯一讓陸呦掛念的是,蔣鐸年少時的那些經曆,似乎已經對他的人格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尤其是當他們和賀鳴非倆沒心沒肺的小夫妻一起聚餐玩鬨的時候,對比格外明顯,雖然蔣鐸也會和他們玩笑,但是他眼底的陰霾從來未曾散去,他心裡...裝著沉重的過去。
陸呦以前聽過一句話:有些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有些人,則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陸呦屬於前者,而蔣鐸,則明顯屬於後者。
有時候,深夜睡在床上,蔣鐸會從後麵緊緊地抱住身邊的女孩,用力到讓她醒過來,仿佛她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陸呦知道,他肯定夢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每當此時,陸呦總是會想,如果時光倒流,回到過去,她一定會竭儘全力地保護好那個少年。
在他最無助和絕望的那幾年,無論他怎樣推開陸呦,她都再不會離開他了。
*
陽光明媚的午後,陸呦和蔣鐸牽著家裡的小寶貝,一起去了遊樂場。
西郊的遊樂場有很多年的曆史了,在蔣鐸和陸呦念初中的時候,他們便和賀鳴非幾個小夥伴一起來這兒玩過。
那時候…西郊的遊樂場才剛剛開放,非常熱鬨。
而現在,遊樂場已經處於半歇業狀態了,很多娛樂設施都已經老化,不能再使用了。
女兒蔣柔對這個遊樂場的興趣不太大。
現在的小家夥而言,相比於遊樂場,他們可能更喜歡手機和ipad遊戲。
但是對於蔣鐸和陸呦來說,這裡卻藏著他們美好而青澀的記憶。
遊樂場門口,陸呦看到有人在賣氫氣球,於是她走過起買了一個海綿寶寶的氣球,把它拴在蔣鐸的右手手腕間。
一個大男人,手上係著一個卡通氫氣球,多少有些違和。
不過蔣鐸眼底含著笑意,任由陸呦在他手上係了一個蝴蝶結。
蔣柔吃醋地說:“媽媽給爸爸買氣球,都不給我買,哼,媽媽喜歡爸爸多過喜歡我。”
“柔柔有爸爸媽媽帶你來遊樂場,這多幸福啊。”陸呦俯身,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可是爸爸小時候,沒有家人帶他來遊樂場,更沒有家人給他買氫氣球。”
蔣柔皺起了眉頭:“啊,爸爸好可憐哦。”
“所以從今往後,柔柔和媽媽,要一起陪著爸爸,多愛他一些哦。”
蔣柔用力地點頭:“我保證!”
說完,她不再吃媽媽的醋,一隻手牽著爸爸,另一隻手牽著媽媽,在遊樂場裡玩了小半天,笑得臉上肌肉都酸痛了。
中午,他們走到了一個老舊的小屋子前。
店門邊擺放著一個綠色的圓柱形郵箱,郵箱已經鏽跡斑斑,外殼都褪色了。
店門前搖搖欲墜的招牌上,寫著幾個字——“時光信使”。
陸呦驚歎道:“咦,都這麼多年了,這家店還在啊?”
蔣柔立刻問媽媽:“這家店是賣什麼的呀?”
陸呦耐心解釋道:“這是一家郵局,不過寄信的人,不是你現在的小夥伴,而是未來的自己。”
蔣柔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好玩呀!媽媽,我們進去看看吧!”
“好啊。”
陸呦回頭望向蔣鐸。
蔣鐸看著“時光信使”這幾個字,腦海中,浮現了一幕幕年少時的場景。
那次遊樂場之行,是他兒時全部美好的記憶的終結。
那次之後,他將徹底被黑暗籠罩。
“哥哥,進去看看。”陸呦牽起了他的手。
即便婚後多年,她還是習慣叫他哥哥,就像小時候一樣。
蔣鐸是她的丈夫,也永遠是她的哥哥。
蔣鐸心裡一陣溫暖,反握住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走進了“時光信使”的小屋裡。
屋子裡有琳琅滿目的明信片、五花八門的信封,還有各式各樣可愛的小物件。
內部空間很大,再往裡走,裡麵的小屋,四麵牆都是小櫃子。
每個巴掌大的小櫃子上,都張貼著不同時間年代的標簽。
五花八門的標簽貼紙,在暖光的燈光氤氳下,令陸呦有種置身於時光長河之中的錯覺。
這家店,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陸呦想到當年,他們都沒有給未來的自己寫信。
即便隻是小孩子,他們也絕不相信,這家店真的能把他們的信寄到未來。
如果寫了,也許現在還能收到呢。
念及至此,陸呦有些惋惜。
店裡的營業台邊,一個正在玩遊戲的絡腮胡男人,懶洋洋問道:“寫信,還是取信?”
“隨便看看。”陸呦回答。
他抬頭睨了他們一眼,眼底立刻有了光:“話說,你們以前來過的吧?”
陸呦驚異地問:“你還記得?!”
絡腮胡男人淡淡笑了:“我記得全部的客人。”
蔣柔似乎並不相信:“騙人吧!”
“小朋友,愛信不信!”
絡腮胡男人對陸呦說道:“我們店開拓了一項新業務:給過去的自己寫信,兩位有沒有興趣?”
蔣鐸和陸呦麵麵相覷。
陸呦疑惑地問:“給過去的自己寫信?這怎麼可能。”
“我記得當年的小姑娘,也覺得給未來的自己寫信是不可能的事。可你們現在,不也重新回到了我的店裡嗎。”
陸呦笑了起來:“老板,你這記憶,未免也太好了吧,還記得我當年質疑你們店的事呢!”
絡腮胡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說過,我記得所有來過店裡的客人。”
“即便你的店開了這麼多年,讓信真的能抵達未來的自己手裡,但你能讓時光倒流嗎?”
男人神秘地說:“也許,真的可以呢。”
陸呦當然不可能相信這種無稽之談。望了望蔣鐸:“要試試麼?”
蔣鐸似乎並不在意男人說的是真是假,他隻是覺得有點意思,索性道:“玩玩吧。”
“行啊!”老板立刻拿來了信紙和信封:“寫好之後,裝進信封,一定要寫清楚年代,還有你們取信的年紀。”
陸呦見蔣鐸沒有動筆,隻把筆遞給了她,她問道:“你不寫?”
蔣鐸搖了搖頭:“現在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我沒有遺憾。”
他已經得到了最想要的,曾經那般希冀渴望的未來,已經來了,他沒有任何遺憾。
陸呦笑著道:“難道你就不想寫一些彩票中獎號碼,或者把高考作文題目什麼的,告訴過去的自己?”
蔣鐸戳了戳陸呦的鼻尖:“你覺得我需要這個?”
“……”
誠然,不需要。
以他現在所擁有的資產來說,彩票號碼對他毫無意義,至於高考作文題目,蔣鐸當年可是省理科狀元,他閉著眼睛也能考高分。
這個世界上,好像真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真的打動他,因為他想要的一切,他都能靠自己得到。
陸呦想了想,問道:“你…就不想提醒過去的自己…關於那件事嗎?”
蔣鐸眼底溫柔的神情散了散,籠上了一層陰雲。
他知道陸呦說的是那件事,13歲那年遭遇綁架,經曆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噩夢。
蔣鐸想到那時的情形,其實,他有的選。
在當時,他可以選擇避開這一切,但是…如果他避開這一切,那麼……
蔣鐸閉上了眼,良久,他搖了搖頭:“不後悔。”
在當時,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即便有機會改變這一切,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絕不後悔。
陸呦看著麵前的信紙,猶豫了幾秒鐘,終於還是提筆寫下了一句話。
蔣鐸不後悔,但她後悔了。
蔣鐸沒有遺憾,她有。
蔣鐸看著她落筆,卻也沒有問她寫的是什麼。
“對了。”絡腮胡男人提醒道:“這封信,是寫給你自己的,所以,絕對不能給任何人看,隻能你一個人知道。”
陸呦見他說的跟真的一樣,好像這封信真的能跨越時空,寄送到年幼時的自己手中。
不管怎樣,玩玩也沒事。
陸呦也放下了筆,將信紙裝入了信封中。
蔣柔看著媽媽的動作,說道:“媽媽寫的好快啊。”
陸呦溫柔地笑道:“媽媽要說的話,隻有一句,說太多...會嚇壞小朋友哦。”
“原來如此。”
如果小時候的媽媽,收到一封未來媽媽寫給她的長信,那…肯定會被嚇得精神失常吧!
陸呦將信裝入了信封之中,又問蔣鐸:“你還記得,我們去遊樂場那天,是什麼時間嗎?”
“記得,13歲,10月1日,國慶節,所以遊樂場人很多。”
“我們家哥哥記憶力真好。”
陸呦在信封上寫下了時間——
給:十三歲的陸呦同學。
......
倆人牽著小朋友走出了店門,陸呦好奇地問蔣鐸:“哥哥,你真的沒有遺憾嗎?”
蔣鐸想到了當年的自己,那個滿身晦暗、卻總在貪戀著她給他的那一點光明與溫暖的自己。
“誰會沒有。”蔣鐸看著她,又看了看身邊的蔣柔:“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想要的永遠,已經近在眼前。
“對了,你給過去的自己寫了什麼?”
陸呦說道:“當然不能告訴你。”
夕陽暖黃的光,照在蔣鐸的臉上,籠出了溫柔的色調。
他將手落在她的腰間,帶了任性的調子,說道:“老婆,但我想聽。”
”嗨呀,你彆叫老婆,太肉麻了。”
“寶。”
“……”
陸呦:“那還是叫老婆,謝謝。”
陸呦抬起頭,看著遠方的日暮雲霞,說道:“我的遺憾,與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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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青扶市的街區還沒有修起高樓大廈,絕大多數居民都住在筒子樓裡,當然,不會包括城郊的富人區。
夕陽的光芒,給城市籠上了一層頹黃的色調。
喬美雲從便利店出來,手裡拿著一根棒棒冰,折斷了地給陸呦——
“喏,草莓味的。”
陸呦低頭看著夕陽投映的影子,悶聲說:“心情不好。”
“那算了,我一個人吃。”
“拿來吧!”
她奪過了棒棒冰,咯吱一口咬了下去。
棒棒冰在嘴裡碎裂開來,沁人心脾,驅散了盛夏的炎熱。
雖然心情不好,但棒棒冰還是要吃的。
喬美雲和陸呦一起走在放學的路上,問道:“為什麼心情不好呀,你今天在塗鴉課上還得到了老師的表揚呢。”
陸呦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我不喜歡那個小家夥。”
“誰呀?”
“就是那個討厭鬼。”
喬美雲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陸呦說的是她家裡的小弟弟。
“叫什麼來著,陸寧寧?”
“陸寧,整天就知道哭,煩死了。”
“是哦,奶娃娃是這樣的。”
陸呦一腳踢開了路邊的碎石子:“隔壁王嬸說,爸媽有了弟弟,就不會喜歡我了。”
“為什麼呀?”
“說兒子可以傳宗接代,女兒什麼都不是。”
“才不是,你彆聽她瞎說,你爸爸媽媽特彆好,才不會重男輕女。”
陸呦自己心裡也不確定,爸爸媽媽整天都圍著那個小鬼轉,她有種淡淡的失落感。
便在這時,蔣恒那幫小子跟猴兒似的,從小區花園裡衝出來,朝著假山噴泉跑去:“消滅壞蛋!正義屬於我們!”
“他們肯定又欺負人了!去看看!”喬美雲拉著陸呦,趕緊追上去。
陸呦嘴裡叼著棒棒冰,氣喘籲籲地跟在喬美雲身邊,來到了假山噴泉後一片僻靜的草地上。
卻見蔣恒那幾個小子,拿著彈弓,衝牆角一個身形瘦弱的小男孩彈石子。
他們呈半包圍狀圍著他,讓他無路可逃。
男孩穿著臟兮兮的黑T,衣服正麵是洗得褪了色、看不出形象的卡通人物。
他的雙手緊緊攥著拳頭,咬著下唇,唇色都被咬得發白了。
儘管看著很臟、很落魄,但是喬美雲還是低低地在陸呦耳邊感歎了一句:“那小子,好帥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