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躲在趙雪槐身後的羅新華聽見鬼喊聲停了,一直偏向一邊的頭慢慢地轉回來偷瞄一眼。就這一眼讓他把心放進肚子裡,凶神惡煞的鬼已經被大師降服,他叔叔羅鬆軍則是和女鬼靠近在說話。
羅鬆軍站在地麵,女鬼都不敢碰他,隻在他身邊轉了轉,輕聲又溫柔地道:“你……你長大了,媽媽很開心。”
羅鬆軍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聽見這句話,眼眶立馬就紅了。
他母親一向不愛說話,但愛他的心卻是從沒少過的。即使是嫁給唐正華後,麵對唐正華的拳頭的棍棒,這個女人也是勇敢地擋在他身前。他隻恨當時年少,沒能護住她。
女鬼虛虛地拍了一下他的頭,轉向趙雪槐躬身一謝。
看過趙雪槐的雷霆手段,這女鬼也知道對方雖然小小年紀,但是比她厲害多了。她守了這麼多年,還是差點讓唐正華害到她兒子。而對方一出手,就把唐正華連鬼帶屍骨,一並解決了。
女鬼飄向趙雪槐,羅鬆軍伸著手想追上,手卻從他母親的魂體裡穿過。這種奇異的情況讓他怔楞了一瞬,而後他便急切地看向趙雪槐:“趙大師!能不能讓我媽再活過來?多少錢都可以!”
“死掉的人,是不可能再活的。”趙雪槐道:“你母親最好馬上離開,那個男鬼是她存在的因,現在那個男鬼不見了,她再不進地府就進不去了。”
人死如燈滅,有的人死了,卻是執著地不肯走。但女鬼心願已了,回頭再看了羅鬆軍一眼,對他一笑。“好好過,媽很放心,我先走了。”
女鬼幾乎沒什麼猶豫地就緩緩消失,羅鬆軍已然比她能想到的過得好得多,雖然吃了一些苦,但現在也算小有成就讓人豔羨。做一隻纏在人身邊的鬼,除卻特彆的情況,總是不能給人帶來好運的。有時候固執地留下,不如離開,這是一個母親的選擇。
趙雪槐看著女鬼消失的地方,心裡有點悶悶的感覺。同為母,但不同人做出不同的選擇。
此時的羅鬆軍看著地上稀稀拉拉的骨頭,心裡的怨恨卻不再像苦水一樣冒出來。原來他母親一直在,這麼多年都在。
趙雪槐留了十分鐘給兩個人休息回神,十分鐘後才上前撿起了八張已經無用的符紙,用手心火點燃。
羅鬆軍也回了神,恢複成年人的圓滑,從不怎麼齊整的西裝口袋裡拿出厚實的紅封:“謝謝趙大師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這一趟辛苦您了。”這個世界,很多時候不以年紀論什麼,本事功夫到了,自然有人服氣,這一聲“您”,就是對趙雪槐本事的認可。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趙雪槐收過紅封:“客氣。”
羅鬆軍見對方收了東西,猶豫著發問,神情顯得有幾分小心翼翼:“大師,我母親……下輩子會過得好嗎?”
“滯留人世太久,可能下輩子就是普通人的生活。”趙雪槐如實說出自己的看法,但女鬼多年守護的執著讓她有瞬間的心軟,勸慰了一句:“羅先生多行善積德,功德福澤會惠及家人的。”
“我一定多做善事,多謝大師提點。”羅鬆軍認真地躬身,眼眶微紅。他這一段十幾年的孽債,到此有了個結局。
趙雪槐掃視一圈,笑著猜道:“你們家桑洋你收拾的吧,挺漂亮。”
桑洋換下了白天的不合身的寬大的衣服,穿了一件淺亞麻色的睡衣,蹲坐在木地板上。聽見趙雪槐說漂亮,紅著臉點點頭:“是我收拾的,我不愛出門。”外麵都是笑話她的人。
“出門逛逛也好,你們寨子多漂亮,外麵人想看都看不到呢。”趙雪槐說的是真話,寨子裡有種特色的風情。掃視房間一圈,滿足好奇心後,趙雪槐打了個嗬欠:“我們睡覺吧。”
早上起得早,又坐車坐了那麼久,趙雪槐早累了。
客人說了睡覺,桑洋就跟著躺下。
蠟燭一吹,室內就黑黢黢的。隻有一兩聲的蟲鳴,還有草木的氣息亂竄,讓人心神都放鬆下來。
桑洋翻來覆去,動靜不大,但讓趙雪槐無法安眠。趙雪槐皺著眉開口:“桑洋,你還不睡嗎?”今天忙活這一天,起因可都是這小姑娘的一個私心念頭。
桑洋沒聽出趙雪槐的不悅,她嘟囔著開口,興許是因為從沒有和彆人一起睡過語氣裡還帶點欣喜:“我們來聊天吧。”
“你想聊什麼?”趙雪槐單手撐在腦後,又打了個嗬欠。
“我……我想變成你這樣的人。”桑洋小聲說,聲音帶著羨慕。
“我這樣的?”趙雪槐在黑暗中看向桑洋。
桑洋道:“對啊,我覺得你特彆厲害,他們都聽你的。嗯……還有你長得也好看,我也想變好看。”
“噗!我哪裡好看了?”趙雪槐被勾起一點興趣,什麼時候自己也成了讓人欣羨的對象。真是有意思,趙雪槐在黑暗裡勾起唇角。
“笑起來好看,戴著花環也好看。反正看起來,就特彆舒服,不像我。”桑洋儘可能地描述著。
“舒服?”趙雪槐反問了一句,然後笑著道:“傻姑娘,那是自信。你太介意彆人對你的看法了,事實上除了那些無聊又無趣的人,誰會一直關注你。你自己過得舒服不就行了,喜歡在外麵看花看草,就去看,又不是彆人家的。”
“可是他們都不喜歡我出現。”桑洋咬了咬唇,把自己縮成一團。
“不喜歡就不喜歡唄。”活到過老的趙雪槐從來不覺得那些旁人的喜歡有什麼用。我們需要社交,但不需要的事那些惡性的,值得交往的朋友家人的看法,才是值得重視的。
趙雪槐語氣灑脫得不行,對桑洋內心的衝擊也不可謂不大。
但一時間,桑洋依舊控製不住自己在乎彆人看法的想法,似乎就是習慣了這樣的在乎和人生,在彆人的指點下兢兢戰戰,唯恐自己哪點不合人意做得不好了。
“彆人的喜歡與你何乾,就是看你不舒服也和你沒關係,反正不舒服的不是你。你要是因為彆人的看法不高興了,那才是自己的損失。多愛自己一點,徐剛這樣的事不要去做了,下回遇到狠心的你這小命都沒了。”趙雪槐說到這,語氣有點衝。
人命相關的事,哪裡能這麼輕易地拿在手裡把玩。縱是見多了生死,趙雪槐依舊覺得活著很珍貴。
桑洋點點頭,認真解釋:“我知道錯了,以後肯定不會做。村長阿叔說了,阿爸阿媽也罵過我。我也知道自己錯了,還好徐剛沒出事。”
“知道錯就行。以後衣服穿合身一點的,吃飯不要出太飽,瘦下來就好看了。不過好看要是為了自己看順眼,美給自己看。”趙雪槐翻過身:“不和你聊了,我困得要死。”
桑洋閉上嘴巴,開始沉默地思考,手放在軟乎乎的肚皮上,心裡邊歎氣邊高興。
第二天,清晨的光線照進二樓的房間。格擋的簾子透進一道道細密的光,室內溫度慢慢地上爬,趙雪槐翻身起床。
一行人用過早飯,帶上自己的東西坐車。
桑洋阿爸阿媽心裡過意不去,給徐剛塞了一堆的山貨,據說還有一些補身子的東西,這些都備了雙份的。
桑洋站在山坡上,身後是一簇一簇含苞待放的籃子花,她看著那輛車子越行越遠。今天桑洋還穿著不合身的衣服,不過頭發都挽了起來,把圓滾滾的臉露了出來,倒是精神了幾分。
車子一路往更熱鬨的地方開去,從寨子到一個小縣,再到沿著大路開到市裡。
先停在了徐剛家,徐剛和那個帶路的阿叔下車,然後程旭和李唐送趙雪槐到明盛公寓樓下。
趙雪槐下了車,發現程旭也跟著下來了。她走遠車兩步,回頭看對方。
程旭勾著唇笑,一臉蕩漾寫著你懂。他掏出一個紅封遞給趙雪槐:“辛苦趙大師了,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少了不添啊,最近手頭不寬。”
趙雪槐拿著揣進兜裡:“行,不嫌棄少。你們回去吧,出來好幾天了。”
程旭和李唐都是軍隊的,什麼時候出來放風,什麼時候訓練都是有計劃有規矩的。軍伍中最講究的東西,就是遵守紀律。如果不是程旭在這邊職位還算大,能州官放火一把,回去肯定吃不了好果子。
程旭揮揮手:“行,小妹我和李唐就回去了,你上去吧。”對著比自己小的丫頭,程旭感覺還是喊小妹自在。一口一個大師,不知道的還因為他喊得老男人呢!
趙雪槐揣著東西往裡走,沿著樓梯往上走到二樓。這公寓一共四層樓,二樓的位置相當不錯。
上了樓梯口一拐,就看到一大團蹲在自己的門前。
聽到腳步聲,羅鬆軍猛地抬起頭,眼裡帶著希冀。一認出趙雪槐,對方就刷地站了起來,然後又因為腿發麻歪歪捏捏地往下倒去。
雖然動作狼狽,但是羅鬆軍聲音中氣十足,一點也不耽誤地說出了自己的激動 :“趙同誌,你可算是回來了!我等你好兩天了!”
剛虧了一個人情,錢就來了。趙雪槐看著羅鬆軍的目光十分和藹,簡直可以說是慈祥了。
“羅同誌,怎麼了?你這腳都蹲麻了,怎麼不在下麵坐著等,先進去坐。”趙雪槐扶了對方胳膊一把,掏出鑰匙想把門打開。
羅鬆軍卻是一臉急切,又有點不好意思:“趙同誌,我這事有點急,攸關我朋友父親的性命,能不能現在就出發。不走路,您放心,我剛買了車呢。”
說著,羅鬆軍還搓了搓手,顯然有點手足無措。
對方一個三十好幾的人,上回遇到自己姓名堪憂的情況都沒這麼急。這回倒是急切都上了臉,趙雪槐心裡生出疑惑。
她收回鑰匙,道:“幫忙倒是沒問題,不過是看在您的麵子上了。我這剛從外麵坐了一上午的車回來呢,要不是您,我可不想出門。”
羅鬆軍嗬嗬笑,臉上的疲憊都淡了一些:“麻煩趙大師,實在不好意思。我給您帶路。”
趙雪槐的答應讓羅鬆軍心裡鬆了一口氣,對方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能請到這位年輕的大師再好不過了,也希望能幫上那人。
至於趙雪槐的客套話,看他的麵子,他們都隻見了一麵呢?能有多少麵子,還不是看在錢的麵子。錢這東西,羅鬆軍舍得,隻要對方能幫上忙,他肯定不虧待趙大師,也記趙大師這個情。
剛下了車,又坐上了另一輛車往彆的地方去,這不是最殘酷的。殘酷的是趙雪槐還得保持大師的形象,挺直了身板,正襟危坐。
為了避免自己一不留神形象沒了,趙雪槐決定問問情況:“羅同誌,不知你這回幫的什麼忙?能說說情況嗎?”
市裡車開得不快,路上人也少。羅鬆軍就一邊注意車一邊說道:“這回是我一個朋友爸爸得了一個怪病,我看這怪病不正常,就想請您去看看。我那個朋友的爸爸從幾個月前身體就開始不舒服,但是去醫院檢查什麼都檢查不出來。我朋友就以為是醫院不好,帶著老人家換了好幾家有名醫院,結果還是沒用。”
“後來老人家嫌棄折騰,就回了市裡。可是身體也不見好,還愈發嚴重。我之前一直在擔心我自己的事,忙活完這幾天才知道我朋友爸爸病得這麼嚴重。”羅鬆軍說著,麵上露出遺憾的神情。
趙雪槐覺得,羅鬆軍和這朋友八成感情很好。不過這些和事情無關,趙雪槐拐回正題:“那是什麼古怪?除了去醫院,請彆人瞧過了嗎?”
“聽說是請過好些了,都沒有成效。您彆看我之前那樣,我也偷偷請過幾個什麼大事,可是那些人連我什麼毛病都看不出來。趙大師您一出手,我這邊就安好無憂,所以這方麵的事我頭一個就想到找您了。”
羅鬆軍也是無奈。前些年嚴厲打擊,這些東西誰還敢傳承。他能找出來的那些個人,也差不多都是麵子貨。而他這回幫忙的田家,底蘊比他羅鬆軍強很多。找來的人也據說是有本事的,不過都束手無策。
田家也是現在羅鬆軍的老板家,以前對他照拂頗多,他是真心想幫忙。自己又恰好認識趙雪槐,這才蹲守了兩天,就等著趙雪槐去看上一看。不論結果如何,他啊至少儘力過。
分神想了一通,羅鬆軍回神給趙雪槐解釋他老板田震身上的古怪。
“我朋友父親今年五十八,之前身體一直很好。大概三個月前,身上開始出現一些黑色的點子。一開始都沒注意,後來那些黑點慢慢變大,才發現不對勁,人也開始生病。後來醫院花錢忙活,又請人看,一點用沒有,現在老人家全身都是黑乎乎的,像墨水裡泡過一樣!也不能動,就隻能躺著受罪。”羅鬆軍眉心緊皺。
徐剛搖頭:“沒有,我隻在三月三來過一次。參加了一場篝火晚會,然後交錢吃了烤肉。我和幾個朋友一起來的,一直一起行動,沒分開過。”
徐剛解釋得清楚。趙雪槐看著村長猶豫的麵色,更直接地開口:“這蟲子我能驅。不過想著小姑娘一時昏頭也可以理解,為了這個喪命卻是沒必要。我們大老遠過來,誠意想來還是足的。。”
流傳至今,蠱蟲的存在就和傳說似的。其瓦市這一塊臨近邊境,漢化最為厲害。村長沒想到,麵前這個小姑娘竟然是個中高手,也知道這方麵的消息。自家事自家知,強行破除了桃花蠱,自己這寨子怕是要出人命。
對方手下留情了,村長意識到這點,立馬笑著道:“麻煩你們大老遠過來了,不知道是寨子那個小丫頭片子做的,我讓人去問問。你們朋友隻要什麼都沒做,肯定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解決。”
說著,村長招過的自己的小兒子,讓他去那幾戶人家去問問。寨子裡也不是人人都知道那種古法,會用的人就更少了,所以範圍鎖定起來倒是容易。
趙雪槐的直接也讓村長意識到了對方的底氣,招待的程度也瞬間提升了一把。
那邊徐剛和阿叔有點受寵若驚,趙雪槐程旭三個卻是淡定。不想強行得罪是一回事,有本事能震懾得住,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強者的客氣和誠意,總是更讓人重視的。
沒一會,村長高瘦的小兒子帶著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胖女孩過來。
中年女人瘦長臉,看著有點苛刻相。她嗬斥胖女孩:“桑洋,你還哭,彆人得罪了你嗎?做出這種事!”
桑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