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她重新來看這一片茂林修竹與其中隱約的劍影符動,卻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回家了的感覺。
甚至在遙遙看到不渡湖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澄淨湖麵時,她的心底雖依然還有些本能的懼怕,卻到底已經能直視彼端了。
到了金丹期,她的感知較之此前更加細膩廣闊,這一刻,她的神識徹底放開時,甚至能感受到那些枝葉舒展時的滴水,與枝梢花朵盛開時的聲音。
春早已經過了,夏意已盛,天虞山的四季素來分明,便是怪石嶙峋的那幾峰上,風也變得繾綣溫柔,讓人忍不住也隨之勾起唇角,彎起眉眼,覺得這是一處不願意被打擾的美夢。
禦素閣分內中外三閣,虞絨絨的活動範圍從來都是外閣,便是上一世入了中閣,也自困於藏書樓之中,便是當時竊取禦素閣大陣,也沒有出中閣的範圍,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禦素閣真正所有親傳精英弟子雲集的內閣的模樣。
山影重重,內閣的試劍台上,有身著淺青色道服的弟子正在比劍,又有從相向而行的弟子稍微推至兩側,向傅時畫行禮道:“見過大師兄。”
——畢竟傅時畫是清弦道君的唯一親傳弟子,那麼無論他年歲幾何,何時入門,修為何如,在禦素閣親傳弟子雲集的內閣之中,他都是所有人的大師兄。
很顯然,在此處,傅時畫的臉可比耿驚花好用多了。畢竟親傳弟子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各位長老閣主在雲遊之時,一眼看中根骨,親自教導,再入內閣的,而耿驚花這些年來都在外閣做一名小小的教習,認得他的人自然極少。
隻是內閣弟子大多禮數周全,雖然叫不上名字,卻也還是會給明顯是長輩的耿驚花也一並行禮,再多看兩眼虞絨絨,一並頷首表示見禮。
虞絨絨也躬身抬手回禮,她本是在有些好奇地打量此處四周的建築,但如此張望了片刻,她卻莫名覺得原本人煙稀少的這一路……好似弟子突然多了起來?
具體表現在,她見禮的次數越來越多,臉上的笑容也快要凝固成半永久。
直至走過前庭,轉過荷池一側的九曲回廊,麵前那座清弦道君閉關的鎖關塔越來越近時,才重新恢複了清淨。
虞絨絨揉了揉臉,忍不住小聲感慨道:“大師兄真不愧是大師兄,他們一定是太久不見你,聽聞你來了,都趕忙跑來見你的。”
“此言差矣。”傅時畫卻笑了笑,道:“他們哪裡是來看我,他們是來看你的。”
虞絨絨微微一愣:“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
“煉氣之身登雲梯,入小樓,遊天下再躍至百舸榜第一。仔細算來,從百舸榜第一再到榜上了無蹤跡,也不過半年時間,顯然是再破境入了金丹。而這樣的人,竟然還不是破境如喝水的天生道脈,難道不值得大家看了再看嗎?”一道帶著笑意的女聲響了起來,許久不見的五師姐葉紅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虞絨絨身邊。
她依然喜穿一身紅衣,明眸皓齒,如此笑盈盈打量過來,目光再在虞絨絨和傅時畫之間轉了一圈,很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小師妹啊,師姐當時給你的小紙條,你可認真看了?”
虞絨絨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倏而想起來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了傅時畫,毫不猶豫地賣了對方:“才看了個開頭就、就被他搶走了!”
葉紅詩長歎了一口氣,痛心疾首,已經知道自己方才敏銳的感覺想來是真的,不由得挑眉看了一眼傅時畫,再對上了後者如常平穩散漫的目光,然後硬生生從那樣的眼神裡,細品出了些春風得意。
葉紅詩在心底冷笑了一聲,表麵上卻還是用一種感慨萬千的語氣道:“這樣啊,算了,也罷。想想還真是不容易,畢竟大師兄……”
傅時畫敏銳地感知到了什麼,目光如刀般看向葉紅詩,然而葉紅詩哪裡會怕他的眼刀,甚至還挑釁地迎了上去,從善如流地繼續道:“……暗戀……”
下一刻,葉紅詩就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她猛地睜大眼,再不可思議地看了傅時畫片刻,這才注意到這個狗逼居然元嬰了!!難怪能一言不合就將也入了金丹的噤言!
虞絨絨聽了一半,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那兩個字的發音是什麼意思,茫然了片刻:“……啊?師姐你說什麼?”
卻聽傅時畫倏而輕聲道:“到了。”
虞絨絨頓時拉回思緒,向前看去。
鎖關塔雖然被稱做是塔,卻並不高,看起來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座木樓,隻有這樣靠近的時候,才可以感覺到此樓之中所流轉出來的那種玄妙晦澀的氣息。
同樣類似的氣息,虞絨絨還見過幾次。
一次是在梅梢雪嶺,與那位深不可測的梅掌門說話之時。那位叱吒天下的女劍修氣息已經足夠內斂,但目光偶爾落在虞絨絨身上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感到戰栗。
第二次則是在麵對三師伯謝琉之時,已經步入了靈寂期的俊美人魚雖然被巨大的鐵鏈束縛,但哪怕隻是靠近那些鐵鏈,就已經足夠被溢散出來的那些可怖龐然靈氣震懾。
至於第三次,則是……在她真正見到魔宮的那座讓她莫名在意的白塔之時。
天地道元,見之如見長生。
既然已經金丹,虞絨絨已經隱約能夠感受到,這樣的晦澀難明……很大程度上,就像是見到了真正凝結的靈氣本身。
而這樣龐大數量的靈氣,本就不是境界低的修士或凡人所能承受或直視的。
傅時畫肅了神色,上前半步,卻沒有如其他弟子見師父般撩袍跪地,而是抬手躬身,行了很是鄭重的禮,再朗聲道:“傅時畫拜見師尊。”
耿驚花不跪自己師兄很正常,傅時畫與自己的師父之間想來自有約定,葉紅詩恐怕也不是第一次見清弦道君,唯有虞絨絨,進退兩難,也不知到底該不該屈膝。
正在猶豫之時,卻聽一道溫和的聲音從塔中響了起來。
“你們回來了。”
“初次見麵,不必跪我。我是你的大師伯,當然,你也可以喚我一聲,師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