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嗬嗬笑道:“我冷眼瞧了你好幾年了,要說失望,那可真是沒有。至於期望,倒是可以有。”
曼曼更覺得身上冷了。她不過是眾女中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個,何德何能,竟能讓陳老爺觀察了四年?而她竟然一點都不知情,稀裡糊塗的隻沉浸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人生目標裡,甚至,到了現在都沒能順利脫身。
真是失敗。
曼曼咬著唇不吭聲。她等著陳老爺開口,她總要知道他想要她做什麼,她到底能不能付得起,如果陳老爺仁慈,又能給她什麼回報。
隻怕是不用想。
在陳老爺眼裡,從她簽上死契那天,她就是陳家的人了,生死都得由他。
她更不可能先發製人,她沒那麼大本事,也沒那麼強的能力,她所能做的,就是拖延,再拖延。
陳老爺微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小六兒能有今日,與你的功勞密不可分,這,我都知道。”
曼曼可不敢居功:“六爺能有今日,那是老爺、太太教子有方,是先生教導得力,是六爺自己上進,與奴婢何乾?”
陳老爺一捋胡須道:“我自己的兒子,我最清楚,小六兒聰明有餘,卻極頑劣,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讓他上心,他哪裡會如此堅韌?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我自認還算賞罰分明,就衝這一點,我也會替你贍養你的父母。”
三番五次提到她的爹娘,看來這就是陳老爺的籌碼了。曼曼把孝義放在最先,這會兒要說完全不顧他們的死活,可就說不過去了。
曼曼苦笑道:“老爺如此大恩,奴婢何以為報?”
陳老爺從坐位上站起身,繞開桌子,一步一步,踩著曼曼的心跳,朝著她走了過來。曼曼很想轉身逃開,可是她動不了,隻覺得那細微的軟底布鞋踩在軟軟的長毛毯上的聲音竟比什麼聲音都尖銳,就仿佛踩著她的脈搏一樣,似乎下一刻就會踩斷她的呼吸。
腳步聲停了,這個儒雅的中年男人居高臨下的站在她麵前。曼曼無動於衷的跪著,浸入眼簾的是他青色衣袍的下擺。遠看隻是一片青,近看才發覺這青裡還繡著暗紋,那是曼曼從來沒注意過的萬字流雲。
陳老爺的聲音帶了點魔幻:“你長大了。”
所以呢,然後呢?
曼曼不受控製的有些的抖,花開了就該摧折了,果子成熟了就該采摘了,女孩子長成了就該摧殘了。
曼曼不得不抬起臉,她的眸子裡帶了絕望的倔強,卻不肯迎視著陳老爺,隻固執的盯著虛空的某一處。
陳老爺隻端詳了一陣,便鬆開了曼曼的下頜。
曼曼虛脫般的重新跪坐回去,大氣都不敢出。她就是一隻被逼到死角的困獸,可就是這樣逼仄的環境,也沒能讓她主動開口求饒,還真不是一般的寧呢。
陳老爺開口道:“你跟雲方,無論是從年紀還是性情,都很般配……”
他這算一語定乾坤了吧?曼曼絲毫不意外他會亂點鴛鴦譜。沉默了一瞬,曼曼道:“奴婢不敢高攀三爺……”
她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的確,從年紀上來說,她和陳雲方的年紀最相近,可她不願意。陳雲方這個人,太陰沉,藏了太多東西,長久不在陽光下曝曬,誰知道在心裡擱久了會不會發黴呢?
他不缺通房,又馬上要娶遲氏為妻……
如果陳老爺決定要把她塞給陳雲方,曼曼敢肯定,這絕對是一場集妻妾大戰的宅鬥、小妾為生存努力奮進的勵誌、相愛相殺的言情於一體的狗血素材。
曼曼死的心事都有了,她能說不嗎?她最不想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她不願意跟人鬥,不願意跟人搶夫君,更不願意和同儕爭的你死我活。
她不想把她餘下的生命都投入到這樣毫無意義的生活中去。
陳老爺嗬笑一聲,背著手走了兩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雲方也是我的兒子,我不求他像言瑾那樣子承父業,挑起一族的重擔,也不奢求他像言直一樣在科舉上有什麼驚人之舉,但我希望他在已經走了許久的歧途上有所收斂……我想你能做到。”
他還真是高看自己呢,他哪隻眼睛看出來自己有這等本事,能讓浪子回頭,迷途知返?她可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心理醫生,更沒有佛祖那般舍己伺虎的大無畏,她絕對絕對不想犧牲自己成就彆人啊。
曼曼做垂死掙紮:“奴婢力不能及,恐怕要辜負老爺的期望呢。”換成另一句話就是:如果我不答應呢?
陳老爺很平淡的陳述著一個事實:“陳家不介意養一個廢人。”如果她不答應,他不介意廢了她:“不過我想,你不樂意要這樣的結局吧?”
曼曼再度苦笑,就算她不是個聰明人,也知道該怎麼選擇了:“奴婢但憑老爺吩咐,隻是奴婢有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