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唐唐雖然小心躲避,可是眼角的餘光還是會不小心掃過他的後背。
他的金發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搖晃,露出後背緊實的肌肉,那裡似乎藏著一副鋼筋鐵骨,皮囊之下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也難怪,若是沒點本事,早就被大山壓成肉泥了,何至於隻是受困,難以動彈?
兩人默默行了一會兒,偶爾能從寂寞的山嶺中聽到一兩聲野獸的嚎叫,顯得格外滲人。
陳唐唐開口道:“徒弟,你再說說你的情況如何?”
孫行者道:“沒什麼可說,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然後在……”
“猴子?”
孫行者冷冷“嗯”了一聲。
“為師可以看看你的原形嗎?”
貧僧最喜歡有毛的動物了。
他猛地刹住了腳,臉上的表情隱藏在夜色中。
他嗓音恢複了一些,卻依舊低沉清冷:“想看?”
居然有凡人不怕他原形?
不僅不怕,還美滋滋地主動提出想要看?
“阿彌陀佛,是貧僧孟浪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看著地上的倒影,輕聲道:“以後會有機會的,不過,眼下是辦不到了。”
他手掌一攏將長發撩到胸前,又拿出那截藤蘿綁住頭發,紮了一個高馬尾,這樣發尾就正好掃在他的腳踝處,不會再在地上拖行了。
“佛祖為了能讓我多吃些苦頭,就把我化作人形,冬無皮毛禦寒,平常凡人形貌又比不得妖形好用……”
陳唐唐忍不住道:“苦了你了。”
但是,貧僧還是喜歡多毛的。
他仰起頭,金色的馬尾掃過他光~裸的後背,低聲道:“現在不是有師父你了嗎?”
有這種可以隔空解開佛祖封印的師父,天地間唯一能束縛他的手段也沒用了,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孫行者自覺說了一番感性的話,耳後根燙的厲害,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她的表情。
然而,他的背後,陳唐唐盯著他的頭發,悻悻然將手攏進了袖子裡。
他有著這樣一頭金絲長發,若是變成原形,那皮毛的手感該是多麼絲滑。
“你可總算來了。”樹林裡猛地躥出一條黑影。
孫行者上前一步,似乎從耳朵裡掏出個什麼,當頭就要砸下。
“等等!”陳唐唐立即出聲。
那根金燦燦的棒子就在鄭三郎的頭頂堪堪停住,如果她出聲再晚一步,那恐怕下次見到的就會是鄭四郎了。
鄭三郎眨了一下眼睛,歪歪頭,躲開棒子。
孫行者卻拎著那根棒子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像是無聲的警告。
鄭三郎瞅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突然“哎呦”一聲捂著肩膀倒地。
孫行者:“……”
五百年不在世上走動,這世上的人都變成了戲精?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出現了,他的火眼金睛竟然看不出此人究竟是神,是妖,還是人。
陳唐唐走上前來:“三郎。”
鄭三郎抬起頭,一雙桃花眼汪著兩包淚,他哭唧唧道:“疼——”
孫行者一甩棒子,那棒子重新變成了繡花針大小,被他塞進耳中。
他抱著胳膊,冷冷道:“我可沒動他,這東西人不人,妖不妖,神不神的,師父你可要小心了。”
“師父?”鄭三郎目光一轉,立刻不客氣道:“你這徒兒真不像話,連衣服都不好好穿。”
陳唐唐朝他伸出手。
鄭三郎笑眯眯地將手遞去。
陳唐唐卻又縮回了手。
他立刻變了臉色:“喂!你可不要過了河就拆橋,有了便宜徒弟就忘了你我一起從東麵奮鬥到西麵的戰友之誼。”
陳唐唐一臉平靜地聽他“叭叭”完,才道:“袈~裟拿來。”
鄭三郎漂亮地眼睛眨了眨:“你變心了,你居然看重袈~裟勝過我。”
陳唐唐一臉無語。
三郎,你果然不負戲精之名。
孫行者站在一旁,暗想:比起我師父看重蘑菇勝過我,我倆也不知道誰更應該哭。
“阿彌陀佛,三郎,非禮勿視,我的徒兒可還光著。”
鄭三郎“啊”了一聲,以陳唐唐都沒看清地速度飛快地將那件錦~斕□□扯了出來。
然而,就在快要遞給陳唐唐的刹那兒,他突然又縮回了手。
陳唐唐:“……”
你該不會在報複貧僧吧?
鄭三郎神色古怪:“你該不會要把這麼寶貴的袈~裟給他吧?”
“阿彌陀佛,這正是貧僧所想。”
鄭三郎一把摟住她的袈~裟,不住搖頭:“不行不行,你恐怕不知道這件袈~裟的功效,我跟你說,隻要你穿著這件袈~裟,路上的一切都會逢凶化吉,它真的會保護你的。”
孫行者眉毛上挑,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桀驁的神情:“我師父自有我來保護,一件袈~裟頂什麼用?”
他的目光在袈~裟上溜了一圈,轉向陳唐唐,淡淡道:“我不要。”
陳唐唐點點頭:“貧僧明白了。”
等等!
鄭三郎和孫行者齊刷刷地看向她。
你到底明白了什麼?
為什麼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陳唐唐伸手去拿袈~裟。
這次鄭三郎沒有什麼可反對的了,乖乖鬆了手。
他好奇問:“你明白了什麼?”
陳唐唐卻已經抱著衣服走到了樹後。
空曠的山嶺間,有蟲鳴,有野獸吼叫,然而,在二人耳中最為清晰的還是她換衣服時“悉悉索索”的聲響。
鄭三郎厲聲道:“你在偷聽什麼?”
孫行者瞥了他一眼。
賊喊捉賊。
耳朵好使怨我嘍?
鄭三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草屑道:“彆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孫行者冷淡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想知道啊……”他桃花眼一彎,嘴角上翹,露出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就是不告訴你。”
孫行者:“……”
這世道果真是變了啊。
兩人對視,金眸對著桃花眼。
不一會兒,陳唐唐便抱著嫁衣從樹後走了出來。
她穿著錦斕袈~裟,越發顯得光彩照人。
鄭三郎連忙迎了上去:“你還拿著嫁衣做什麼?”
陳唐唐徑直路過鄭三郎,走到孫行者的麵前。
鄭三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轉過身。
陳唐唐努力將視線專注於徒弟的眼睛,而非他的肉~體,將手裡的嫁衣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風俗?
孫行者不解地接過。
“喂!”鄭三郎簡直要氣冒煙兒了。
陳唐唐如釋負重道:“那就交給你了,換上吧。”
孫行者:“……”
鄭三郎:“……”
等等,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很可怕的話?
見孫行者依舊站在原地,陳唐唐不解道:“怎麼了?”
孫行者喉結攢動幾下,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聽她又道:“不是你想穿這件的嗎?”
鄭三郎用一種幾乎要將脖子凹斷的角度,迅速看向他,目光仿佛在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齊天大聖。
孫行者的睫毛顫了一下。
我,我不是!我沒有!
“我何時說……”
鄭三郎大聲打斷他:“這可是你師父的一片心意,快收下!”
他甚至看熱鬨不嫌事大地鼓勵道:“穿上!穿上啊!”
孫行者金色的眼眸劃過一道光:“你如此興奮,莫非對此嫁衣甚是喜愛?”
陳唐唐意味深長地打量著鄭三郎的一身紅衣。
鄭三郎立刻反駁:“不……”
孫行者莞爾:“你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你。”
“三郎若是真心喜歡,你倆可以交換一下。”
鄭三郎立刻攥緊自己的衣領,就像是將要被輕薄的小娘子似的,忙喊:“不要,我不要,大師,你不能就這麼看著他欺負我,我可是為了救你連神通都沒了!”
貧僧怎麼記得你的神通是你在調戲貧僧的時候,被一道雷打沒的?
孫行者一步步邁向他。
鄭三郎一錯身,躲在了陳唐唐的背後,明明他比陳唐唐還要高上一個頭,卻屈著膝,委委屈屈地依靠著她,手裡還捏著她的袖子。
陳唐唐看看他塞在她手邊的腦袋,抬起手摸了摸。
“大師……”鄭三郎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陳唐唐抬起頭,望向自己的徒弟。
孫行者目光一閃,立刻道:“無妨,穿這件就穿這件。”
說著,他兩手捏著嫁衣輕輕一抖,隻見那件衣服陡然變形成男式新衣。
他將紅衣往天上一拋,伸展雙手,探進袖子裡,紅色的袍角翩然落下,他將衣帶一係,動作瀟灑又流暢。
金發紅衣,若是穿在旁人的身上,隻會讓人覺得美豔,可穿在了他的身上,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霸道,而當他揚著下巴時,又威風凜凜,竟像是個戰無不勝的將軍。
“齊天大聖……齊天大勝……”
他穿上新衣,立即轉身道:“走吧,師父晚上可不能宿在這荒郊野地裡。”
他匆忙前行,努力將自己隱藏在夜色中。
鄭三郎:“他那衣服……算了。”
可惡,著了他的道,那件衣服明明是大師剛剛脫下的!
孫行者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隻低著頭一個勁兒前行,隻是耳朵燒的厲害。
這衣服不知道讓她如何弄乾的,上麵竟還沾有白蓮的清香。
這股香氣就像他從水中鑽出時,從她身上聞到的一樣。
陳唐唐不明所以地看著明顯變奇怪的二人,問道:“你為何會站在山下?”
鄭三郎一僵。
還不是怨那該死的……居然不讓我乾擾你收徒。
哼。
他摸了摸頭發:“沒什麼,就是看到山崩塌了,就跑的快了點。”
陳唐唐瞄了他一眼。
大難臨頭各自飛,你也飛的忒快了些,就一下子跑出幾裡地之外?
“貧僧……受教了。”
鄭三郎:“等等,你是不是又誤會什麼了?”
陳唐唐一臉懵:“又?難道貧僧曾經誤會過什麼嗎?”
鄭三郎:“……”
喂!你給我有點自知之明啊!
鄭三郎被她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啊,腎可不能疼。
鄭三郎無奈又無力道:“你自己就沒感受到嗎?那你說人家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穿你那件嫁衣?”
陳唐唐麵色平和:“我身上隻有這兩件衣衫,他既然不要這件袈~裟,定然就是要這件嫁衣了。”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鄭三郎腳一歪,差點平地摔跟頭。
聽到這番話的孫行者也扭過頭,一言難儘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般。
三人沒走多遠,就見一豆燈火飄搖在夜色中。
走近些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戶農家小院,門口掛著燈籠,照亮門口的一段路。
荒郊野地裡突然蹦出個獨門獨戶的小院,還真夠詭異的。
鄭三郎停下腳步,一扭頭,卻發現那兩人竟筆直筆直地走了過去。
就不知道是無知膽大,還是藝高膽大了。
走在最前方的孫行者的腳步慢了下來,他伸手攔住陳唐唐,一個人上前敲了敲門。
月光下,隻有清脆的敲門聲回響。
過了一會兒,門扉“吱喲”一聲被拉開,一個男人探出頭來,第一眼見到孫行者就先被唬了一跳。
“哎喲媽呀!什麼鬼!”
孫行者蹙眉凝視著他。
他捂著胸口快速後撤。
陳唐唐走上前來,柔聲道:“阿彌陀佛,貧僧是去西天取經的僧人,這是貧僧的徒弟,外國人都長得這般模樣,沒有嚇到您吧?”
那人搖頭:“您徒弟是西域之人吧?”
陳唐唐但笑不語。
那人又偷眼去看鄭三郎:“那這位呢?”
鄭三郎吸了吸鼻子,似乎在這人身上嗅到了什麼氣息,他笑道:“我是大師的仆從,是要伺候大師的。”
“噗——”
似乎誰傳來一聲輕笑,然而四人看來看去,並沒有發現有誰神情不對。
陳唐唐輕咳一聲:“施主,貧僧與弟子、仆從可否在您這裡借住一晚,隻要給貧僧一瓦遮身之地就好。”
那人從門後走出,走到燈光下,隻見他一身獵人裝扮,長得倒是十分清秀溫柔。
他偷偷瞄了大聖一樣。
大聖眸光一轉,皮笑肉不笑對著他。
他哆嗦了一下:“有的,有的,大師快進來吧。”
“哎呀,這月黑風高的你們怎麼還在趕路呢?我跟你們說啊,彆看這山嶺風景漂亮,其實裡麵儘是豺狼虎豹,還有不少妖魔鬼怪,你們一路行到這兒,居然沒有被吃掉,真是福大命大。”
他一邊將眾人往屋子裡帶,一邊絮叨著。
“那為何施主要住在這種地方?”
“這不是習慣了嘛,祖祖輩輩都住在這裡,移不了根了。”獵人“嘿嘿”一笑,露出樸實的笑容。
正屋一進門便是灶間,穿過灶間是個不大的廳堂,廳堂裡的桌子上還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
“大師來的就是巧,我剛做好飯您就來敲門了,不如您也來一起吃?”
桌子上的飯菜都是些素菜,多數是這附近的山珍。
陳唐唐一打眼便瞧見了桌子上擺放的一盤小蘑菇,那可憐可愛的蘑菇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美味。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不過貧僧……”陳唐唐的話還沒說完,大聖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鄭三郎也對著那個獵人輕笑了一聲,在大聖對麵坐下。
兩人捧起飯碗,自然而然地用起飯來。
陳唐唐:“……”
貧僧還沒客氣完呢。
獵人笑問:“大師不吃嗎?這可是我剛采的小蘑菇,汁水豐厚,入口甘甜,彆看它是蘑菇,它卻有肉的嚼勁兒,嚼久了,還能吃到牛肉味兒。”
陳唐唐摸摸嘴角。
鄭三郎朝她舉碗:“快來吃吧,吃晚了就沒你的份兒了,這猴子可能吃了!”
孫行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卻對陳唐唐道:“師父你如果不吃,主人也會不舒服的。”
陳唐唐覺得他這句話似乎隱含著什麼。
孫行者卻已經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拎到了主位上。
“這個位置……”
孫行者將飯碗和筷子擺在他的麵前,淡淡道:“主人吃過了,他不餓的。”
那個獵人無語地看了大聖一眼,朝陳唐唐點頭笑道:“無妨,無妨,我用過了,你多吃些。”
陳唐唐還想要多謙讓兩句,孫行者卻已經“啪啪啪”把幾盤蘑菇都放在她的麵前了。
鄭三郎夾著菜,放進她的碗裡,笑嗬嗬道:“來,你多吃這個,這個好吃。”
陳唐唐咬著筷子看向年輕的獵人。
那獵人迅速後退了幾步道:“我看這位嗯……衣服似乎有些單薄的樣子,要不,我送些?”
“不必!”
獵人的話被大聖直接噎了回去。
陳唐唐扭頭看他,低聲道:“徒弟啊,你還是多穿一些吧。”
孫行者冷冷道:“麻煩,想我有毛的時候,哪裡需要穿衣服?”
有毛……
陳唐唐眼睛一亮,雙手扒著桌沿兒問:“你的毛是什麼顏色的?也是金色的嗎?”
鄭三郎咬牙,伸出筷子,猛地夾住了陳唐唐的鼻子,將她的頭調轉過來。
他朝她眨眨眼睛,曖昧道:“你要看毛的話,我也有。”
他笑得輕浮,卻好看極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哐”的一聲砸在了地上,而他屁股底下的凳子已經斷成了兩半。
“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