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公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孫行者,低聲道:“雖然他能看出來,不過恐怕他見不到你了,如果那人說的沒錯的話……”
陳唐唐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白骨公子卻一個閃身鑽進了雲彩裡,孫行者也跟了上去。
孫行者沒有追多遠,就雲中趕上了那個妖怪。
他當頭便是一棒,隻聽一聲骨頭脆響,那個妖怪化作一攤白骨直直朝地麵墜了下去,連帶著懷裡的陳唐唐亦墜落下去。
孫行者雙目赤紅,追隨而去,想要在師父落地之前接住她。
這時,他耳邊突然傳來“哢嚓”一聲。
接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的動作也緩了下來。
怎、怎麼回事?
他的記憶重新恢複,哦,對了,去救師父。
他急急追去,然而為時已晚,師父從幾千丈的高空墜下,已經摔成一攤肉泥了。
孫行者繞了那攤肉泥看了幾圈,想著如何是好,可奇怪的是他居然連悲傷的感覺都沒有,就好像他師父跟他原本就是陌生人。
孫行者摸了摸心臟的位置,嗤笑一聲:“我還真是生了一顆石頭心。”
算了算了,還是將這件事跟他們幾個說說,他們幾個早點散夥好了。
孫行者轉身就走,突然一股疼痛從那顆石頭心傳來。
他下意識捂住,眼中卻一片茫然。
奇怪,為何他總感覺好似丟掉了什麼似的?
孫行者看著手中微微發顫、似乎留戀不舍的金箍棒,聳聳肩,將金箍棒變成金針塞進了耳朵中。
孫行者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師弟,發現八戒正茫然地站在山林中,手裡還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悟淨則拿著幾件衣物在市集上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敖烈則在治完腿後,跑到人家郎中房頂躺著,還怎麼叫都不肯下來,將老郎中氣得夠嗆。
孫行者將師父變成肉餅的事情對他們說了說,四個人便準備分行李,各自離開,可師父的衣物和法器全都在悟淨懷裡。
悟淨突然跳了起來,一言不發地飛奔而去。
三人追著他,隻見他跳進河裡,轉眼不見了蹤影。
他居然一個人將師父的遺物都貪了!
孫行者他們三人明明都不是貪圖財物的東西,但不知為何,此刻卻難受的要命,似乎不把東西搶回來,連睡覺都不會安穩似的。
孫行者抱著胳膊冷冷道:“咱們分散開去抓吧,誰搶到就算誰的。”
八戒和敖烈互相看了看,點了點頭,同意了他這個分法。
三人在河邊就地散夥,各奔東西。
這時,河邊的草叢突然抖了抖,跳出一隻青蛙,青蛙看了看他們幾人離開的方向,在原地打了個轉兒,變成了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男人。
男人嘴角翹了翹,舉起自己的右手,隻見他手裡正捏著一把金色剪刀,而他的左手則握著四根紅線,他將紅線隨意扔掉,化成一股淡煙離開了。
再說另一邊,陳唐唐被那妖怪抱著鑽進雲彩。
在孫行者沒有追上來的時候,那妖怪弄暈了她,等陳唐唐再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周邊是枝葉茂密的樹木,頭頂的鳥兒在啾啾亂叫。
陳唐唐摸了下自己的腦袋,卻猛地愣住。
她順手一撈,低頭看去,漆黑的長發如一匹上好的絲綢。
頭、頭發!
貧僧不是和尚的嗎?
陳唐唐猛地跳了起來,拉扯著衣服一看,身上哪裡還有什麼袈~裟,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輕薄漂亮的緗色的齊胸襦裙,外麵則是一件紅色團花的大袖衫,行走間,衣袖拂花,好似神仙妃子。
她下意識地將手按在胸口,然而,一片平坦。
陳唐唐:“……”
啊,這應該是她自己的身體吧?
陳唐唐在林中一頓亂走,終於找到一處小溪,她提起裙擺,在溪邊蹲了下來,低頭朝小溪裡望去。
清澈如許的溪水中正倒映著一個又清又豔的女人,她雙眸明亮沒有一絲霧靄,眉心貼著梅花花鈿,烏雲似的三千青絲被綰了個鬢,插著金玉步搖,步搖鳥口銜珠串,一行一動一搖曳。
陳唐唐“啊”的一聲捂住了臉,又輕輕移開。
雖然倒映的女子很貌美,但這的的確確不是她的臉。
她的臉呢?
陳唐唐細細摸著自己的臉頰,卻像是摸在自己的肌膚上,不知道那個妖怪究竟使了什麼妖法,將她變成了這副模樣。
她的徒弟們不知都去了哪裡,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變回來……
陳唐唐拉開大袖衫,露出一側的鎖骨,鎖骨上的一隻金蟬印記顯露出來,她又擼起自己的袖子,因為不方便,她乾脆將大袖衫脫下一側,另一側則堪堪掛在肩膀上。
她白皙的手臂上果然帶著三個亮閃閃的金箍兒。
身子是她的身子,臉卻不是她的臉了?
陳唐唐歎了口氣。
真可惜,那妖怪有如此本事,為何不乾脆幫她將胸部也弄出來呢?
她走了一回神兒,又開始悉悉索索穿衣服。
輕薄的袖子一甩,掉出一個白骨牌子。
“這是……”
啊,她想起來了,這就是那個妖怪送給她的。
她的手遲疑了一下,慢慢覆上去,將白骨牌子翻轉過來,隻見上麵用紅色的字跡寫著“白骨公子”四個大字。
這紅色看上去並不像朱砂,陳唐唐湊到鼻尖嗅了嗅,隻聞到了淡淡腥味。
這是……血?
他為什麼要將這個牌子給她?
陳唐唐完全不明白,隻得捏著牌子對著陽光仔細觀察。
那個白骨牌子周邊圓潤,瑩瑩的材質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陽光為這塊牌子鑲上了一道金邊兒。
這時,一道骨節分明的手突然穿過金沙似的陽光握上了陳唐唐正拿著白骨牌的手。
陳唐唐一怔,不由得仰頭看去,隻見到一張逆光容顏,其軒昂俊美,容止閒暇,竟不能用言語描述一二。
那人見她也是一怔,眼中似有曙光與星空。
陳唐唐立刻反應過來,掙了一下自己的手,卻沒成功。
他笑著握緊她的手。
居然敢對貧僧無禮,貧僧……
啊,對了,貧僧現在不是和尚了。
陳唐唐又扭頭去看溪水中的容顏,溪水中的女子仔細看來倒是與她有幾分相似。
徒兒沒了,她又變了一番模樣。
她在心裡歎息一聲,勉強接受了這樣的處境。
不接受還能怎麼樣呢?
不管變成什麼樣,西天還是要去的,若是變不會來,她就拿刀再把頭發剃光也是一樣的。
幸好,雖然所有物品都交給悟淨安放,但是文牒還是在她手裡拿著的。
既來之,則安之。
阿彌陀佛。
陳唐唐正胡思亂想著,那個貌比潘安的男人突然輕輕喚了她一聲:“小娘子。”
陳唐唐打了個哆嗦。
不行不行,貧僧真是聽不習慣啊。
那人卻以為她是怕了自己,立刻縮回了手,柔聲安撫道:“你不必怕,這裡沒有好人。”
陳唐唐:“……”
你還真是誠實。
那人這才反應過來,忙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是這裡沒有壞人。”
他星眸中蕩出柔和的笑意:“我一見你容顏,就有一種感覺,我們上輩子或許是見過的。”
陳唐唐:“……”
這樣搭訕的方式也太老套了吧?
而且,你們現在都流行一見鐘情的套路嗎?
“啊,抱歉,我,我實在太激動了。”男人甩了甩袖子,撓了撓鬢角,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貧僧看出來了。
陳唐唐目光沉靜道:“阿彌……”
那人奇怪道:“阿彌?”
糟了,說順嘴了。
陳唐唐立刻改口:“阿彌……呃,你、你是……”
那個男人眼睛一轉,笑答:“我是碗子山波月莊人士,眼下正與幾個家奴出來打獵,無意中跟家奴失散了,我跟著一頭渾身雪白的鹿來到此處,沒想到竟然真的見到了神仙妹妹。”
若是平常女子聽了這話非得麵紅耳赤,心也起了波瀾,然而,對於在和尚堆裡打滾,打小在寺院裡長大,又被拗斷了情根的陳唐唐來說,他說的話她是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陳唐唐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男人頭上的雀尾冠動了兩下,像是怕嚇到她一般柔聲問:“不知道小娘子你家住何處?不如我送你回家?”
你這像是哄騙小孩兒的語氣以為貧僧會上當嗎?
陳唐唐抿了一下唇,淡淡道:“麻煩了。”
嗯,貧僧就是上當了,來,且讓貧僧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男人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喜不自勝的笑容:“太好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小娘子你?”
陳唐唐盯著他的眼睛:“那郎君呢?我該如何稱呼郎君?”
他想了想,溫聲道:“小娘子若是不嫌棄喚我木郎便好。”
陳唐唐低頭想了想,便真的喚了聲:“木郎!”
他當下一個激靈,就好像聽到了魂牽夢縈的一個聲音,而那個聲音正是他下凡的目的。
他的雙眸亮如繁星,急切道:“小娘子還沒有說你的名姓?”
陳唐唐眼下無徒弟在側,自己又變換了容顏,便想著先與本地人打好關係,再借著關係去西天。
她想了想,貝齒咬著紅唇,聲音依舊冷淡:“貧僧……”
男人疑惑:“貧僧?”
又說漏嘴了!
陳唐唐神色鎮定道:“是,我叫顰生,顰蹙的顰,生子的生。”
他的眼眸深黑處竟藏有一絲青,此刻竟像是被微風吹皺的春水,他輕聲念道:“果真好名字,十分配你,一顰一笑百媚生,顰生,好個顰生。”
陳唐唐:“……”
佛祖快看,這裡有個膽敢調戲貧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