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魘境影響了老樹精的心境, 還是它當真如此難以逃出。魘境內的景象在他們倉皇撤退的時候依舊猶如跑馬燈一般走過,老樹精越走越慢, 最後停在了魘境中的雲羅麵前,隻字不提退出的事。
現在出現的這個雲羅, 已沒有了一開始新娘與少女般的氣質, 而更像是一位婦人了。多年未見的夫妻置身於一片荒漠之中, 相對淚眼。雲羅身邊有四個孩子,俱都已經是七八歲小男孩的模樣。麵容遺傳了雲羅的溫婉輪廓, 像是四個落難的小公子。
說是落難,是因為他們個個都灰頭土臉。即使站在魘境中的青年樹精麵前,被雲羅催著叫爹,也都是一副怯怯的樣子,隻知道往雲羅背後藏。活脫脫是膽怯孱弱的四小隻, 還會瑟瑟發抖。
糯糯方才還在自己族群與老樹精的關係。尤其對岐山被設下障眼法的事浮想聯翩。這會兒老樹精的四個真兒子出現在魘境裡,他當即就汗毛豎立沒空聯想了。
場麵一度非常尷尬:李鬼遇到李逵,狸貓見著太子。
放在糯糯這邊的情景裡,就不止尷尬那麼簡單了, 簡直是要命。
糯糯下意識捂住脖子上沒有消掉的淤痕後退三步, 心說我怎麼忘了這茬:魘境裡既然能出現雲羅, 再出現她的四個貓崽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完了老樹精要發現我是冒牌貨了, 我要被他掐死了, 我馬上就要變成一隻死貓了!我再也不能回去給娘親掃墓, 也不能帶著霍潛回去岐山, 指著墓碑跟他說:“這是咱娘, 你去給她上柱香”了。
貓生頓時一片灰暗。
他笨手笨腳想要捂住老樹精的眼睛,卻見得老樹精津津有味看著,並指著其中一個小少年說:“原來你是老四呀,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相貌一點都沒有變。”
糯糯看看那最小的一個男孩,又低頭在水窪裡看看自己的模樣。揉揉眼睛,並不能說服自己說自己和老樹精的四兒子長得像。他眼睛鼻子像娘,麵部輪廓和下巴是跟自己那冷麵爹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和畫麵中的小男孩半點相似都沒有。
非說要像的話,就是他們眼睛都比較大。
可是卡姿萊大眼睛是所有貓的共性呀!年紀越小眼睛看起來越大!
糯糯被老樹精愛撫地摸後腦勺,好不容易消下去一會會的貓耳朵又“咻”一下冒出來。他耳朵緊張兮兮豎著,半點不能妨礙老樹精欣慰地擼他毛,就地上演父子情深:“好兒子,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你回來看我。爹爹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糯糯不敢動,僵硬地看幻境。
畫麵推進到四個貓崽挨個走到青年魘的麵前來認爹。他們挨個被抱起來放在魘的胳膊上。弄到後來,魘左右兩邊胳膊各坐了兩個笑哈哈的少年郎。
半大不大的男孩是最好哄的,突然出現個爹將他們從囚籠裡救出來,又托著他們玩舉高高,一個個都飛速倒到魘這邊。與他親熱得厲害。魘和他們鬨了一會兒,艱難地把腦袋從中間兩個兒子中間鑽出來,磕磕巴巴對雲羅說:“對不起,來晚了,害你們受了這麼多年苦。”
雲羅隻是意興闌珊搖搖頭:“你還能在外邊待多久?”
青年魘局促地跺跺腳,臉上罕見地浮現羞赧的意味:“半天吧,我是百幽穀的樹,遲遲不回到紮根多年的土裡根係會枯死……我這回待不了多久,但我常常出來看你可以嗎?”
“不必了,”雲羅站起來,沒有說明這個“不必了”是什麼意思,隻接過了兩個半大少年,“我的族人幾個還在合歡宗手裡,你去把他們一並救出來好嗎?”
魘多年未見妻兒,早不記恨對方的出走行為,對方說什麼他都是應的。
“救出來以後,用你的障眼法把我們都藏起來好嗎?”雲羅招呼另外兩個小少年不要纏著爹爹,“我們需要一個避難所。”她這般說著,似乎有些難堪:“現在外邊到處都在抓百尾貓煉藥,我們找不到彆的人可以……”
“好。”早在第一批修士來臨之時,魘對著雲羅早已沒有怨氣隻有擔憂,“我隻恨不能早點修煉到可以走出百幽穀的修為,不能前來找你。”
雲羅抱住四個想要和爹親近的小鬼頭,腳步動了一下,還是沒有靠近他,隻對他揮揮手:“去吧,我等你回來。”
畫麵一閃,突然又出現了一座雪山。
老樹精本是看得目不轉睛,他千年的時光見不著妻兒,在魘境中回顧舊日的一幕幕也能叫他流連忘返。雪山出現時,他和糯糯一起發出了疑惑的感歎。
糯糯是因為發現這座雪山就是岐山,老樹精則是單純疑惑:“這裡是哪裡?”
雲羅和四隻小貓的身影出現在雪山中,背對著青年魘,慢慢地登上山的儘頭。他們走著走著便化作了貓,隻是不再是原先的蜂蜜色了,而是和大山幾乎融為一體的雪白色,隻在毛尖上有一層漸變的黑。四麵八方有同樣毛色雪白的貓彙入他們的隊伍。一群白貓如踽踽而行的流浪者找到了樂土,相依著漸行漸遠,消失在雪山之中。
老樹精於是又更疑惑了:“雲羅怎麼變成白色了?”
糯糯目瞪口呆:你之前不是還說是你給他們找來了藥,把妻兒身上的蜂蜜色毛全變成了雪白色嗎?還是你親自安排的他們的藏身之處來著,怎麼轉眼就忘了?
他不敢多說話引起對方的注意,唯恐老樹精拔出蘿卜帶出泥治好了眼瞎病,發現他是冒牌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