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糯陷入十幾層魘境中, 守著一個瘋傻的魘境主人欲哭無淚。霍潛這邊比他稍微有出息一點點,還停留在第三層。他第四朵花還沒開,就勉強認同他還沒進第四層。
但也隻是有出息一點點而已。
走馬燈中的霍有悔在靜坐等待天劫的到來,走馬燈外的霍潛便盤坐在一邊。他麵上不動聲色, 心臟仿佛被割裂成兩半。
左半邊是滿腔的平靜:他在流雲宗時, 向來就是這樣寧靜淡泊的模樣。他如樹一般紮根在流雲宗,仿佛能安靜地待到天荒地老,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隻要霍有悔也在和他一起走這清寂的修行之路,他向來是無所畏懼專注到近乎可怕的狀態。
右半邊是呼之欲出的驚懼:他不安,彷徨,卻恐懼於向人輕易述說。
畫麵靜止良久,大師兄歸不覺來了, 彎腰對霍有悔說道:“師尊, 我與其他師弟師妹們商議過, 還是請霍師弟回九重天之上吧。”
霍潛拳頭猛然握緊,驚懼驟然擴張,驅走了所有的平靜。他至今尤能想起來這一幕是他下了九重天之後的景象。當時他就在不遠處,聽聞他們要說話便刻意走遠了一些。他們交談不過草草幾句,他並沒有聽到隻言片語。隻是師兄出來時皺眉多看了他幾眼, 他便不由自主將那次經曆記在了心中。
記到今時今日,竟然能化作一副走馬燈。足見那個場景在霍潛心頭翻起了不小的波浪。
當時不知他們交談內容, 此刻明知走馬燈不一定就是真, 已然目不轉睛扭頭看師尊的反應。
“為師或許沒有明天, ”霍有悔歎息道, “還是讓他能陪一程是一程吧。”
“師尊,你是當局者迷。”歸不覺不讚同道,“師弟沒有來之前,你視天劫如無物,很能坦然麵對之。如此等下去,何愁過不了雷劫。”
“師弟來了之後,你便亂了方寸,整日沉迷小家之樂婦人之仁,對渡劫的結果患得患失。如此牽絆頗深,渡劫之時不容樂觀。”歸不覺單膝跪地:“師尊,為自身安危考慮,還是讓師弟回去吧。”
“你師弟自幼早慧,頗為情深。”霍有悔沒有直接回應大徒弟的請求,“你宋師妹的娘尚且健在時,有幾回上山都給九淵帶點吃穿用度的東西。宋棲回去奔喪之時,他也偷偷哭過幾回的。”
“他和你們不太一樣,你剛強能忍,頗為果決。是地地道道自小修煉之人,對親友之緣看得淡薄通透。他看著清冷,實則是個多情善感的性子。”霍有悔撚過自己花白的胡須,“他當年渡劫時,我也是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怕他夭折,怕他隕落。”
“師尊!”歸不覺皺眉。
“他飛升,不過是天道被他築了百多年的孤高外殼迷了眼,僥幸而已。”霍有悔道,“我至今尤怕他不能顧全自己,怕他經曆磋磨。”
“他如今下來,我便多看一眼是一眼。知他周全,我便心願已了。我不是不知我心境動搖,但是人生在世,有多少人事值得惦念留戀。”霍有悔對著徒弟揮揮手,“我已近千年,這把歲數反倒看淡修為,飛升之事對我而言不過錦上添花。便是隕落了,能於死前見著這孩子周全如初,也已然無憾。”
……
霍潛捂著嘴,跪倒在了走馬燈之前。他知道此情此景並非親眼目睹,真假難辨。隻是心之所想,有多少是能一一確認的。而此事最知曉真情的人已不在世,又如何能確認。
最難琢磨是人心。
而人心又如此細致敏感,絲絲縷縷地織成,糾纏千般因萬般果。如此靠近的兩顆心之間,很多事情不加確認,也能悟到七七八八。
他自霍有悔隕落之後便夢魘連連:師尊為何隕落?他是近年以來修行最久,最為潛心,準備最充分的一位大能期修士。是修士之中的集大成者,也合該是渡劫最順利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