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貓崽(1 / 2)

辛夷忌日這天傾盆大雨, 糯糯窩在屋子裡打毛線。小嬰兒是不能隨意用毛茸茸的衣物的, 弄不好會起一身紅疹子,但是枯骨可以。糯糯時常會想起娘親最後幾年的光景, 她一年比一年畏寒, 總愛抱著自己取暖。

“小貓就是火力旺,揣著跟個小火爐一樣。”娘親有時會整夜抱著他說話, 黏糊得要命, 一股子少抱一天以後就沒機會再補上的架勢。他爹白止不愛和他一個塌,但也不願意去隔壁空屋睡。晚上就支個小床躺在一邊, 聽母子兩在被窩裡咯咯笑。偶爾被叫起來端個水做點夜宵,衣不解帶伺候自己家嬌貴的妻子和煩人的兒子。

如今三個人四散天涯, 中間隔了生死,糯糯還是留有給娘親做一點保暖衣物的習慣。前幾年陸陸續續做了好些給她燒過去。今年相隔千裡不能去祭拜,就打算織好毯子燒了送去。本來不必拖到今天,但這個月他不僅要顧著祭品,還得顧著貓崽。上個月和上上個月倒是不著急貓崽,那不是還有霍潛和他的一幫子師兄們在嗷嗷待哺麼。

糯糯織到最後的收針階段,貓崽還要在他肚子裡晃動嬉戲吸引他的注意,叫他分心。

最後把毯子織完時, 他拿了給貓崽織的一雙小鞋子,裹在毯子裡。又拿出托山下老太太念的佛經元寶,引燃元寶後將毯子鞋子一起燒成了飛灰。

“娘親, 你有孫子啦。”糯糯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很是興奮。想了想又掏出霍潛之前給他的心法口訣一起燒了:“娘親, 你也有兒媳婦啦,先給你聞聞他的味道熟悉一下。他現在正生我氣,以後我再帶來給你看。”

他做完這一切就捂著肚子攤到在躺椅上,齜牙咧嘴抱怨:“我織毯子時還算乖,怎麼這會兒又鬨上了……”

貓崽不由分說又踢了他一腳。

“再踢不帶你看你爹了。你爹特彆特彆好看,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不看絕對後悔。”糯糯幼稚兮兮地放狠話嚇唬沒出世的小崽子。

貓崽又在他肚子裡晃晃悠悠,沒有再踢踹,似乎很認同這個決定的模樣。

辛夷的兒媳婦,貓崽的爹,糯糯口中的“世上最好看的人”,這會兒正在他嶽母墓前行拜禮。不用糯糯引見,他自己就巴巴跑去給辛夷相看了。身後跟著一幫圓臉肥屁屁的大白貓,貓貓們的每一根背毛都在雪原晚霞的映照下反射出銀白的光輝。

霍潛一叩首,白貓們麵麵相覷:怎麼辦,糯糯這混小子還不回來,他媳婦快跑了。

霍潛二叩首,白貓們目露驚恐:啊啊啊啊啊你們看霍小娘子的臉色,是不是氣得比我們的臉還白。白止伯伯怎麼回事,怎麼連他也不回來。他家兒媳婦我們幫著留了好久了,這眼看著就要留不住了呀。

霍潛三叩首,禮畢,起身。白貓們一擁而上:

“侄媳婦,來我家喝酒。”

“來我家恰飯。”

“弟妹來我家玩小貓,我家的貓貓崽都想你了。”這是半夏。

“你看你,袖子來時被樹枝刮開了一條口子,來讓你嫂子補補,他手藝很好最好天下第一好。”這是白微家那個詭詐刁鑽還愛□□愛二胎的臭男人。

霍潛揮揮手,渾身的氣勢好像快氣炸的河豚,但開口還算和善:“不必了,我過了今夜就走。”他在這歧山之上待過了一輪月圓月缺,已然看不見一點等到糯糯的希望。誠然,他可以追尋的線索不多,這故鄉是其中最為顯眼的一處。但再等下去似乎並無助益。

他每天都在等待,也在煎熬。他反複自省己身,越發直麵自己對糯糯所知甚少的慘淡現實。少有一對夫妻像他們一樣陌生,也少有一對夫妻像他們一樣如此快速就定下終生。他出了這歧山,似乎想不到第二個糯糯有可能出現的地點。但是糯糯連忌日都沒有出現,已然無法自欺欺人,寄希望於再呆在歧山能有所成效。

天涯海角,再沒有方向,也要出去走走尋尋了。

霍潛躬身與各位鄉親作彆,奉上事先標記紙鶴一盒:“煩請以後有了糯糯的消息,能告知於我。”半夏接過紙鶴,意圖挽留:“糯糯性野,連白止伯伯都抓不住他,娘子要去哪裡尋?”

“日光之下,哪有秘密,日複一日地尋總能尋到的。”霍潛瞥一眼他燒在辛夷墳前的香火紙錢,想要記恨糯糯又無力記恨,隻倦了般道:“我若與他此生無緣,也煩請表兄繼續遵守你們對白止先生的承諾,不將糯糯出生帶來的苦難告知與他。”

“那是那是,娘子既然不放心,還得多回來走動才是……”半夏見縫插針。

“表兄不必挽留。”霍潛打斷他。“他弱小無依,反觀我的命與運皆比他好,在他身上跌一跤已算坎坷。我心中記恨他寡情,但還是希望他往後沒了我亦能平安喜樂。”霍潛對眾貓揮揮手,素白的身影沒在雪景之中,沒給任何人挽留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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