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事已經被寫儘了(2 / 2)

天道代言人 蘇扶蘇 12829 字 11個月前

他把劇本翻到結尾處,說:“不知我是否理解對了,您想探討的是‘電影’本身。”

故事結局是這樣的:已經變成女性的主角,和全戲出現的所有角色一起,進入電影院觀看了他們的作品。而他們的作品,名字也叫《美人》。

林景完全能想象出來,屆時將會出現怎樣一幕神奇的場景——

現實,觀眾坐在電影院裡觀看《美人》。

他們麵前的銀幕上,電影裡的觀眾也坐在電影院,觀看《美人》。

大銀幕是他們之間的聯係,是一條筆直的對稱軸,倒映著一裡一外兩個世界,讓他們形成驚人的對稱與統一。

銀幕後仿佛不是牆壁,而是一塊異次元空間,當觀眾注視它時,裡麵的人同樣在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觀眾會獲得兩種視角。一種是他們本身的視角——坐在下方仰望銀幕。另一種是電影拍攝運用的視角——以銀幕的角度俯瞰下方。

視角錯位會帶來一種混淆感,這種混淆感達到頂峰的時候,主角會說一句神來一筆的台詞:

“我時常想,如果我們的現實生活是道高牆,電影就是牆上的一個洞,是供人窺伺另一個世界的窗口。”

“你可以從裡向外,窺伺現實之外不知是否存在的世界,也可以從外向裡,窺伺人間的真實。你甚至可以撕破銀幕,衝出窗口,親自去尋找那個注視良久的世界。”

主角身邊明明坐了那麼多人,但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對銀幕,直接打破了次元壁。

“你,從窗口中看到了什麼故事呢?”

林景看到了一個瘋魔導演的自說自話。

故事邏輯不嚴謹,結構散亂,角色又多又雜,還有一部戲中戲公路片穿插其中,整個劇本粗看下來,完完全全的意識流和隨心所欲。

“這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電影,隻是一篇隨筆罷了。”他定論道,“一名導演從業二十年的牢騷和絮叨。”

鄭曜沒想到他真看懂了,“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他們身上種類不一的優秀品質,互相碰撞綻放出的多樣性和美好。我見過最冰冷、最虛榮、也最驕傲、最真誠的電影工業。我見過自己的掙紮和決斷……所以我想絮叨點人性,又想絮叨點電影,又想絮叨絮叨自己……我還想摻進電影本身驚心動魄的美麗,它的表達技巧、鏡頭美學、剪輯藝術……”

“就像你說的,這是一部自說自話的意識流電影,它是我在好萊塢的最後一部作品,是一封告彆信。我就想講些有的沒的。”

最後他說:“沒錯,我正在全力以赴地拍一部爛片。”

正因故事混雜、結構散亂、敘述意識流……集合一切爛片元素,唯一還能保留亮點的就是角色,所以他對選角如此看重。

林景說:“恕我直言,您是打算退圈了嗎?”

“不,”鄭曜說,“我打算回國。”

林景一怔。

鄭曜歎道:“這就是我今天想同你談的事。嘉上傳媒的執行總裁倒台了,公司也受到重創,我打聽到一點消息,賈氏有意把嘉上的資源整合給嘉映?”

林景總算明白了,這位國際大導是來找他談合作的。

伴隨著江雲畫的倒台,嘉上傳媒垮了一大批人,但原先的底子還在。

集團各大股東對江雲畫避之不及,唯恐賈夫人的身份甩他們一手屎,因此扔這個燙手山芋都來不及,沒有一位想接手。正好賈元勳開始接觸集團事務,就做主把嘉上傳媒便宜賣給林景了。

集團對這個決策還挺滿意的,因為嘉上控股本身也是嘉映的大股東,把嘉上傳媒的資源整合給嘉映,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景的勢力一躍成為業內頂尖,作為公司老總,他有資格跟鄭曜平等合作。

鄭曜不了解國內形勢,擔心貿然回國會引起電影界各圈的排斥——以前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所以他直接找林景合作,一方麵嘉映實力足夠,另一方麵林景現在也是被各圈排擠的人。

不過以上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對鄭曜來說,最重要的是:“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彆人都沒有的東西,這個時代缺乏精神,如果能帶著那種讓人欽佩的精神創作電影,可能會創作出更加驚豔的作品。”

林景無奈道:“說笑了,我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不,”鄭曜斟酌著說,“我的下一個項目,和其他任何公司合作,可能都不會太好,你是最理想的合作夥伴。我還想把你拉入主創陣營,邀請你一起創作這個項目——說實話,《倒計時》震撼了我,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能問問下一個項目是什麼嗎?”

鄭曜拿出手機,把一個通知文件亮給他看——“光影與和平·國際電影百年大賞”

林景當然知道這個活動,他還和紀帆討論過。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在後年舉辦百年國際電影節,其中一項參展單元令宣/傳部格外重視,專門下發文件,從各大公司選片。

他有些驚訝,直言道:“這個單元的主題是‘和平與發展’,說白了其實是讓各國自己拍形象宣傳片,拿到國際影展上給自己打廣告,你不會不清楚吧?回國第一部作品選這種題材,你想好了嗎?”

鄭曜反問道:“難道國內沒有相關立項?”

“倒也不是,但你知道國內的尿性,都抓住這個機會拍愛國主義熱血槍戰片,硬掰一個維護和平的口號。”林景說,“政策扶持,能討上頭歡心,還能撈錢,還能賺口碑,這個題材太萬能了。”

“你對參展一點信心都沒有嗎?”

林景搖了搖頭,“官方拍的《大國之路》是實打實國家形象宣傳片,太正統;民間的項目又太套路。我不看好展映成績。”

“所以我們要自己拍。”鄭曜靜靜地說,“我想拍一部特殊的、不一樣的電影。”

“如何不一樣呢?”

鄭曜說:“我……不知道。”

林景:“……”

“但我能定義出成片的效果。”鄭曜說,“它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足夠震撼,能抓住所有觀眾的心。《倒計時》是近期給我帶來最大震撼的作品,我不僅希望獲得你的投資,還希望你能加入主創組,和我一起,把一個足夠震撼的創意碰撞出來。”

林景沉默片刻,說:“每個人都想拍震撼的電影,可是那是很難的。你知道《倒計時》為什麼會有那種效果嗎?”

鄭曜知道,“是啊,《倒計時》取巧之處太多了。”

《倒計時》的震撼是多種層麵、多種意義的,精密的構思,前所未見的反轉,悲喜劇之間巨大的對比……最重要的還是現實的力量,紀錄片的反哺加成,作品本身帶有的傳奇性。

如果去掉那麼多加成因素,單看劇情,雖然也能體現生命不屈的震撼,但效果會大打折扣。

鄭曜也想拍出那種震撼的效果,但他手邊沒有彆的素材,隻能從電影本身出發,從劇情和技巧方麵設計。

甚至他連技巧也不想顧及,“如果拍一部正兒八經講故事的電影,僅從劇情層麵,能不能帶來那種震撼呢?”

林景說:“鄭導,我說句實話吧,人類文化誕生這麼多年,世間的故事幾乎被寫儘了,我們的觀眾見多識廣,什麼樣的劇情是他們沒看過的?”

“想做一部震撼的電影,從題材上就很好找,前人已經為我們提供了無數經驗——人性的詭譎與陰暗,星空深處的神秘和不可思議,精密嚴謹的構思和詭計,悲痛者的救贖,小人物的掙紮,卑微又怒放著的生命,偉大而隱秘的犧牲……”

“單從劇情層麵上,震撼觀眾很簡單,但真正的震撼太難了,因為那些故事他們全都看過,那種震撼轉瞬即逝,不會產生震到啞口無言的效果,隻是收割一波廉價的感情而已。”

“真正震撼的故事,要求創作者感同身受、發自內心。它必須先從故事出發,而不是先宣揚‘我要震撼’,當你帶著這個思路創作的時候,其實已經被限製了。我很不能理解,為什麼非得強調‘震撼’兩個字?”

鄭曜理解他說的一切,但還是不甘心,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要回國嗎?”

“為什麼?”

“待在這裡太沒意思了。”他歎道,“在好萊塢,我已經爬到了亞裔的頂端,被種族隔閡的板子壓在頭上,不得寸進。我固然可以在一部部作品中凝練自己,享受拍攝的樂趣,但這種樂趣哪裡享受不到呢?”

“於是我開始想,為什麼我會在美國發展事業?哦,是因為國內的行業太落後了,這邊有更多學習機會。”

“慚愧地說一句,現在我發達了,想回去兼濟天下。”

但他同時也很害怕,怕自己多年打拚出的名聲陷落在國內的泥潭裡,不但沒做到想做的事,反而會失足摔下,前半生心血付之一炬。

所以他需要一部作品打開局麵,這作品不必多麼有內涵,但必須給觀眾帶來不一樣的觀影體驗,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

選擇百年電影展的機會,也是因為一旦在□□掛了名號,就相當於有個護身符,他就徹底有把握回國做事了。

林景說:“我會跟你合作,也會儘力去想點子,但不敢保證一定能有好點子,這東西太捉摸不定了。”

“我理解。”鄭曜說,“來,帶你看些東西。”

他繞到一排書架後麵,這裡有個小小的暗門。

林景走進去,發現裡麵竟是一間古董收藏室!

一件件古樸的舊物安靜陳列於靜室之中,其中不乏元青花這等價值的珍品,雖整體是灰暗的顏色,卻仿佛透出奇光異彩,不疾不徐地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知道那種驚豔的點子很難想,所以準備了備用方案。”鄭曜說,“這是一個海外古董回歸祖國的故事,雖然有點老套,但觀眾應該會買賬的。”

林景聽他講了一遍,說:“如果是這個故事,對入選參展也有好處,大概率會被選中。”

“我回國的那天,要把它們全帶回去,捐給故宮。”鄭曜歎了一聲,“其實,我也隻是為了掙一個名聲,讓某些人產生顧忌不敢妄動,我回國想辦的那些事,沒一件不得罪人。”

“這樣就很好,”林景說,“鄭導,我們完全可以加深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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