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做什麼?”喻斂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裡,細碎的黑發落在眼角。
晏紹抱著書包,從石頭上站起來後退了幾步,他看向喻斂,“我可以解釋的。”
“你說。”喻斂仰著下巴。
“我對他隻是崇拜的喜歡。”晏紹說,“你能理解嗎?”
“能。”喻斂點頭,臉色看不出來好壞,但周身的氣壓沒有緩解。
晏紹覺得他不能理解。
他把目光投向池軍,剛才兩人的對話內容,自然是不適合告訴喻斂的,特彆是加微信的事。
池軍看到喻斂,沒有一絲被抓包的心虛,他大大方方站起來,態度熟稔道:“來了,走,玩玩。”
他和喻斂,也是約過幾次球的交情了,池軍自認兩人性格還挺投緣的,而且因為某些原因,他接近喻斂的目的並不是那麼的純粹。
池軍抬手想攀喻斂的肩膀,喻斂側身躲開,他問晏紹:“一起來打球?”
“不了。”晏紹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喻斂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慢著。”
他轉頭讓池軍先去籃球場,自己有些話要和晏紹說,池軍聞言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行吧,快點,我等你。”
“嗯。”喻斂頷首。
池軍走後,樹下便隻有晏紹和喻斂家人對站著,喻斂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我說你,看見我就跑,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晏紹愣了愣,躲喻斂隻是他下意識做出的行為罷了,隻覺得這樣才是安全的,安全的距離,安全的後續發展。
即將西下的太陽印紅了半邊天,有微風拂過,兩人站在樹下,腳下落下樹枝搖曳的影子。
“沒有,我隻是……害怕。”晏紹輕聲道。
“怕我?”喻斂漫不經心的問。
晏紹先是點頭,又搖了搖頭。
是也不完全是。
喻斂想著自己也沒對他做過什麼,張嘴還想說什麼,那頭池軍高聲呼喚喻斂的名字,“說完了沒!哪那麼多話瞎叨叨!”
“你先去吧。”晏紹道,他要回家一趟,他出來的突然,身上隻有一個書包,他要回去拿身份證和手機。
喻斂被催的煩了,抬手放在頸間轉了轉脖子,轉頭回了池軍一句:“知道了!”
說完他又回頭和晏紹道:“我去了。”
*
晏紹回了租房。
他不知道原身父親有沒有回去,因此走的很謹慎。
過道兩邊是房間,天花板聲控燈照亮了光線暗淡的走廊,晏紹湊近門口,側耳傾聽門內的動靜。
房間隔音效果不佳,但晏紹沒聽到裡麵有男人的說話聲,他拿著鑰匙開了門。
客廳婦女背對著門口,晏遙不在客廳,一般有原身父親在時,晏遙都是躲在房內,他之前回來時也沒見著晏遙。
客廳陳設一覽無餘,晏紹沒看到原身父親的身影。
他推開門,把鑰匙□□放進口袋,婦女聽到開門聲,回過頭見又是他回來了,霎時間緊張起來:“怎麼又回來了?”
“我來拿身份證。”晏紹回答婦人問題時,不忘往房內走。
婦人道:“那你快點,你爸就快回來了。”
“嗯。”晏紹知道身份證放在哪,他進了房間。
晏遙坐在房內書桌前,桌上擺著一張彩筆畫,他眨著水靈的眼睛,看著晏紹拿了手機和身份證要出門,他跑下凳子,拉著晏紹的衣角往書桌去。
“放開。”晏紹推了推晏遙的手,“我要出去了。”
晏遙小手抖了一抖,就鬆開了,眼巴巴的看著晏紹出了房門。
晏紹匆匆路過客廳,打開大門。
過道走廊的樓梯口,一個身型肥碩的男人從那出來,正麵和晏紹對上。
男人看到他,似是不確定一般,在樓道口站了一會兒,見真是晏紹,便大步的往他走去,手上還拿著一瓶啤酒。
他走到晏紹身前,一句話也不說,先扇了晏紹一巴掌,晏紹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一聲脆響在過道回響。
晏紹偏過頭,瞳孔緊縮,臉頰蔓延至耳邊都是火辣辣的疼,腦中“嗡”的一聲,隨後一片寂靜,他緩了好半響才聽見外界的聲音。
“媽的,小兔崽子,你還敢回來!”男人揪住晏紹的衣領,他手勁大,晏紹人又輕,被他一推就撞到了牆上。
他嘴中一邊辱罵,一邊揍著晏紹。
晏紹穿書以來第一次失控。
他伸手推了男人,用全身的勁回擊。
男人沒料到他會回手,啤酒摔在地上,液體撒了一地,玻璃破碎的聲音驚擾了房內的婦女,她匆忙放下手中的活,出來查看。
旁邊彆家的人也有人開了門縫看發生了什麼事。
走廊地磚光滑,男人腳踩了啤酒,跌到在地,讓晏紹乘了上風,他毫無章法的抬手打著男人,沒幾下就有點力不從心,男人翻身而起,一拳打在晏紹的下巴。
“彆打了,彆打了!”婦人驚叫著,上前拉架。
勸架中她也遭了殃,她護著晏紹,讓他先走,男人有幾腳踹在婦人身上,他靠牆指著晏紹。
“你走啊,你敢走以後就彆回來了!”
晏紹眼神惡狠狠的看著男人,渾身仿佛豎著紮人的刺,宛如一頭陷入饑餓的狼。
“你那什麼眼神!?啊?”男人又要上前,婦人忙拉住他,給晏紹使眼色讓他先走。
晏紹看了眼婦人,又看了看男人,粗喘著氣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包離開了,身後隱約還能聽見男人低聲的咒罵聲。
*
“也沒說什麼,就和他加個微信而已。”池軍把玩著手中球,在空中扔了轉了兩個圈,“你乾嘛老問我這個問題?”
“沒,不過他沒手機吧。”喻斂坐在籃球框下。
天色暗沉,球場隻剩下他倆了。
“沒吧。”池軍食指轉著球,心不在焉的說,“我那群兄弟裡就有人有他微信來著。”
汗水順著喻斂修長的脖子流下,聽到池軍的話,他低垂著的猛地抬起,“剛才那群人?”
池軍:“嗯哼。”
“不可能。”喻斂一口回絕道,晏紹不可能騙他。
“什麼不可能?”池軍奇怪的看向他,“那裡麵有人以前和晏紹初中一個班來著,我騙你乾嘛?”
喻斂遲疑道:“應該手機壞了吧。”
池軍:“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微信給他了,看他加不加吧……對了,我之前問你有沒有談過戀愛你還沒回答呢!”
“沒有。”喻斂抿著嘴興致不高的回道。
池軍:“你不會談了還藏著掖著吧?彆不好意思啊,分享一下唄!你怎麼可能沒談過。”
“無聊。”喻斂張嘴吐露兩個字,又道,“我回去了。”
“這麼早回什麼啊?一起去網吧包夜通宵玩玩啊!”
“你自己去吧。”喻斂背對著池軍揮了揮手,撿起掛在旁邊的外套,搭在肩上往回走。
天邊最後一絲光隱沒,黑夜來臨,零散點綴著幾顆星星,喻斂在樓下買了份炒粉,拿著手機付了款,就在旁邊等著打包。
他餘光看見腳邊掉了個東西,蹲下身拿著手機光照了照,是身份證。
喻斂兩指捏起,看到上麵還有點點乾涸的血跡,他翻了個麵,看到了身份證上的照片,頓時蹙起了眉頭。
他拿手機光往照片上照,雖然上麵的人頭發枯黃,但這是晏紹的五官沒錯了。
為什麼上麵會有血跡?
喻斂拿身份證問店主:“這人剛才是不是來這了?”
店主眯眼看了好一會,喻斂道:“就一個黑頭發,瘦瘦高高的高中生。”
聽他這麼形容,店主恍然大悟道:“哦……對對,是有,差不多一個多小時前來的吧。”
當時晏紹臉青紅一片,店主根本沒看清他五官,不過說高中生就比較好認了,因為晏紹那時還穿著校服。
“他去哪了?”喻斂問道。
“好像是那邊吧。”店主指了個方向。
喻斂把身份證放進口袋,“哦,謝謝。”
店主給喻斂打包了炒粉,喻斂先去了一趟晏紹家裡那邊,他上了樓,就在走廊聞到一股濃鬱的酒味兒,越接近晏紹家門口,酒味越濃。
他提著炒粉,另一隻手抬手敲門。
“來了。”裡麵的人叫道。
來開門的人還是上次的婦人。
喻斂道:“阿姨,晏紹在家嗎?”
“誰啊!?”客廳傳來一聲粗狂的聲音,“是不是那小兔崽子回來了!”
“沒,來問人的。”婦人神情緊張的往客廳喊了句,然後低聲對喻斂道,“晏紹不在家。”
“哦,打擾了。”喻斂看出眼下氣氛不對,識趣的離開了。
他拿著炒粉回了租房,把身份證放書桌上,打算下次碰見晏紹再給他,喻斂打開快餐盒,拿出筷子吃了起來。
然而沒吃幾口,他目光往身份證上瞥了瞥,上麵點點血跡煞是刺目,喻斂把身份證拿在手裡,摩挲了兩遍。
為什麼會有血?
*
晏紹發現身份證掉了的時候,回頭去找了,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天色又晚,更加不好認路,走了一陣發現周圍越來越陌生,他便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晏紹踢著地上的石頭,坐在花壇上。
這裡似乎是一個廣場,中間還有一個噴泉池水的建築,另一頭還有人在跳廣場舞。
他坐下冷靜了一會,想起自己還可以借助手機地圖往回走,隻是眼下他也不那麼著急回去了。
——反正在哪都一樣。
時間過去這麼久了,身份證具體丟哪、什麼時候丟的,他完全沒有印象,夜晚光線暗淡,這樣走回去能找到的幾率渺茫。
夜晚天冷,晏紹把外套拉鏈拉至最上麵,蓋住半邊下巴,他叼著拉鏈頭啃咬,領口布料磨蹭著嘴角的傷口,帶著麻木的疼。
走了這麼久,他好像又餓了。
晏紹弓腰,手肘撐著大腿,垂著頭看著地麵上的影子,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層虛幻的陰影。
以後……要怎麼辦?
他到底不是文中的晏紹,連殼子都不是自己的,初來乍到時,對壞境的陌生,對原身的陌生,對家庭的陌生,那份慌亂的情緒被他壓在心底深處,此時卻像是爭先恐後的湧上了頭。
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做不好,不過是一個看過原文的外來者,他努力的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努力學習,努力回歸到從前的生活常態,可是他失敗了。
什麼都不一樣了。
一切都……太糟糕了,他也隻是一個麵臨高考的普通高三生,壓力的來源是學習,可當周圍一切都發生變化時,他發現他的承壓能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
他的情緒也會失控,麵臨崩潰。
晏紹忽而感覺心間彌漫著難言的酸澀,他張嘴顫著輕喘一口氣,左邊臉頰大塊的刺痛,晏紹把頭埋得更深。
……太痛了。
巷口深處走出一個高挑的身影,淡淡的月光撒在他身上,他走路的聲音驚擾了路邊翻垃圾桶的野貓。
“喵~”野貓越上牆頭,蹲在牆上看著來人。
“怎麼可能找得到……”喻斂手握身份證,感覺自己做了件蠢事,“果然還是回去吧。”
他把身份證塞進口袋,轉了個身,“他不會又不認路吧……算了,再找一段距離,找不到就回去。”
“不對啊,我又不是他媽,我管他這麼多做什麼?”喻斂低聲嘀咕道。
路口有一輛賣水果的車,喻斂走過去問車主有沒有見過一個瘦瘦高高可能穿著校服的高中生。
五分鐘後,喻斂提著一袋蘋果往另一邊走去。
“嘖,要不乾脆貼個尋人啟事得了。”他怎的總奔波在找人的路上?
身份證上的血跡還是讓他不怎麼安心,喻斂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這麼有愛心了。
過去他身邊接觸的同齡人,大多都是和他差不多家境的人,少年人性格張揚活潑,又或者內向靦腆的皆有。
但是晏紹仍然是一個很獨特的存在,他瘦高、氣質靜謐,自帶疏離氣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不可逾越的距離感,有時反應很快,有時又很遲鈍,偶爾會做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慫不拉嘰的樣子也很可愛。
最讓喻斂奇怪的,是班上同學對他評價統一的都是負麵,可是喻斂覺得他不是這樣的。
他像是裹著厚厚外殼的甜品,要想看看是什麼芯,唯有一層一層的褪去他的殼,過程一定很有趣。
喻斂東拐西拐,重複問著彆人一句話,明明想著找不到就算了,行為卻又和想法相悖。
半個小時後,喻斂到達廣場,他在廣場轉了一圈,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了某人。
也虧的他眼神好,花壇暗角坐著的人完美融入了黑夜,不說話都沒人注意到他,可那個身影,喻斂一眼就認出來了。
喻斂嘴角溢出一聲輕笑:“找到你了。”
晏紹模糊的視線內多出一雙白色球鞋,他用力眨了下眼睛,看清了那雙球鞋。
有點眼熟。
他仰頭,來人背光站著,晏紹看不清他的臉,他眯了眯眼睛,對外界的感知有些遲緩,腦子缺氧仿佛生了鏽的鈍。
喻斂看到晏紹的臉,嘴角弧度扯平,薄唇微張,麵露詫異的神色。
晏紹左邊臉被原身父親框了一巴掌,男人力氣不小,他的半張臉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子,腫得很高,嘴角和右邊臉也帶著青紅的印子,在白皙的皮膚上,這些痕跡看著分外可怖。
他的眼睛周邊紅得像兔子,眼底帶著紅血絲,還有淚水,就在他仰頭的一瞬,一滴淚水順著眼瞼劃下,隱入鬢間。
喻斂張了張嘴:“你的臉……”
晏紹低頭,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你怎麼來了?”
出聲他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多沙啞,和破舊的收音機發出來的沙沙聲有的一拚,他舌尖微疼,是原身父親打他時,他不小心咬到的,導致說話都有些不自然的大舌頭。
晏紹眼前伸出一隻手,手上拿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東西,晏紹定定看了三秒,勉強認出這是一張身份證。
“你的,我撿到了。”
頭頂上方傳來喻斂的聲音。
晏紹抬手,在空中滯留了兩秒,而後伸手接過:“謝謝。”
他把身份證拿在手中。
喻斂在他身旁坐下,晏紹偏了下頭。
喻斂:“你的臉誰打的?”
聽語氣似乎是要給晏紹尋仇,晏紹看著喻斂伸直的長腿,道:“……我爸。”
喻斂:“……”
過了片刻,喻斂又問:“那你……這是迷路了?”
晏紹垂頭:“算是吧。”
不該出現在這的——喻斂。
晏紹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