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到阿禾、想到阿禾,我的心中就都是薛釗的影子,讓我恨得咬牙切齒的薛釗!再不逃,我就活不下去了!阿禾現在有你看顧——”
“她運氣夠好,才能活到遇見我。”容決冷淡道,“你隱瞞她、拋下她時,沒想過她可能會就那麼死了嗎?”
陳夫人瞪大眼睛倒抽了一聲冷氣,“我當年來汴京是為了找你,你現在是在怪我?”
容決沉默了片刻,才道,“她都不怪你,我有什麼資格。”
薛嘉禾顯然是將這份怨都施加到了容決和她自己的身上。
陳夫人也跟著安靜下來,她的呼吸緩慢平複,片刻後開口道,“她現在過得好嗎?”
“夫人真的想知道嗎?”容決反問。
陳夫人的目光閃爍起來,她的嘴唇抖了抖,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有你在身邊,又是尊貴的皇家長公主,想必日子應該過得比我好多了,哪裡用得著我的關心,更不欠我一句抱歉,於她而言,我還是不要出現更好。”
容決思慮這個問題已有數日,聽到陳夫人這麼說也並不驚訝,而是閉了閉眼,讚同了她的話,“於薛嘉禾而言,你不要死而複生更好。”
他說完便要轉身,陳夫人立刻喊住他,忐忑不安道,“國子監的事……”
容決那雙比兵器還冷還銳的眸子往她身上掃了一下,“……我會派人看著。”
陳夫人得了容決的承諾,這才不去追趕,停在原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顫巍巍地長出了一口氣。
容決還沒出陳家便覺得心浮氣躁,策馬回到攝政王府之後直奔演武場發泄了一通,出了一身汗,胸中鬱結之氣卻沒有絲毫散去。
越是見到陳夫人,他心中對薛嘉禾的愧疚便越是要從胸口滿溢出來。
說是打抱不平又不像,說是同情憐憫又太過高高在上。
容決將練劍時用的製式木劍往旁隨手一扔,三步並作兩步去了書房,提出薛嘉禾退還給他的細弓便去了西棠院,將木盒推給薛嘉禾之後,他煩悶地問道,“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薛嘉禾一臉納悶地抬頭看他,一雙清澈的眼睛裡好似能看見溪澗之水潺潺流過,讓容決愈發覺得被倒映出的自己齷齪渾濁起來。
她問,“什麼?”
於是容決躁動不安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你想要的東西。”他想將她錯過的、得不到的、遲來的,統統送到她麵前,“她給不了你的,我都補給你。”
他問完方才覺得自己誇了個海口。
這世間珍貴之物,隻要是能用錢財買來的,容決都不會多眨一下眼睛買來送她;可偏偏薛嘉禾想要的,都不是什麼能用錢買得到的東西。
讓幼帝親政,容決不會點頭;她要搬離攝政王府去住,容決也不想同意。
然而被迎頭問了這麼個沒頭沒腦問題的薛嘉禾隻是輕輕撫了撫麵前的木盒,笑道,“攝政王殿下回京第二日我就說了,我想要的隻有一件東西。”
薛嘉禾也不問容決所說“她給不了你的”是在指誰,停頓片刻才接了下去。
“此時此刻,若是攝政王殿下真有此意,還請許我一個承諾吧。”
容決繃緊下顎,“什麼承諾?”
“將某事忘記、當作從未發生過的承諾。”薛嘉禾輕描淡寫地說,“若是我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說了不能說的話,屆時希望攝政王殿下能將其揭過不作計較。”
這話聽起來幾乎像是她已經做了不妥當的事、不該說的話似的。
容決眯起眼睛盯著薛嘉禾,“你做了什麼?”
“那要等我做了才知道。”薛嘉禾心平氣和道,“若是這承諾攝政王殿下不能給的話……”
“能。”容決哪裡容得自己誇的海口圓不上,立刻一口截斷薛嘉禾的話。
薛嘉禾彎起嘴角笑了笑,她舉起裝著參茶的杯子朝容決示意,“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容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這才覺得胸中從陳家歸來後的鬱結之氣稍稍緩解了兩分,不像剛才那般壓抑沉重了。
薛嘉禾確實是不知道陳夫人仍舊在世的好,或許這也正是雙方都希望的局麵。
“摔碎的玉牌呢?”容決喝了口茶,不經意地問道,“扔了?”
他當然知道薛嘉禾讓人將碎掉的玉牌去埋在了容家的舊址,隻是仍想當麵問一句聽聽她的答案。
“嗯。”薛嘉禾無意多講。
容決抵著下巴,意味深長地看了薛嘉禾一會兒,“你同陛下隻認識短短半載的時間就樂意為他跳火坑,是不是因為你的弟弟?你另有一個親生的同胞弟弟?”
“有。”薛嘉禾的眉梢終於柔化兩分,帶出些微的笑意來,她輕輕轉著手中的空杯,道,“隻比我晚了半刻鐘落地,小名是個雲字。我小時身體健壯得很,從不染風寒,和現在不同。阿雲卻……自我記得開始,他便一直是病懨懨的。”
容決不置可否地掃過薛嘉禾弱不禁風的小身板。
“他四歲生辰還不到時,就病得去了。”薛嘉禾提壺倒茶,沉甸甸的壺在她手中顫巍巍的,“……原先我也不太記得了,等見到陛下時才倏地發現,他們長得很是相似,都有幾分像先帝。”
薛嘉禾自己卻是幾乎沒有遺傳到先帝長相的地方,五官都類同母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薛嘉禾記得母親尤為不待見弟弟,比對待她時更為不聞不問。
“薛式不是你的弟弟。”容決一針見血地道。
“他是,”薛嘉禾輕聲反駁道,“隻是……另一個弟弟。”她再怎麼憐愛幼帝,也是能分清少年皇帝和自己才活到三歲多的親生弟弟之間差彆的。
容決皺了皺眉,見薛嘉禾眉梢眼角露出的那一點笑意又斂了下去,嘖了一聲,“那想去的地方呢?想吃的東西?”
薛嘉禾訝然抬眼,這會兒是真覺得容決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可一瞬又將這念頭給壓了下去。
容決即便做了什麼對她不利的事情,又何須覺得心中有愧不得安寧呢?
她垂眼平淡地笑了笑,禮貌十足道,“西棠院裡就很好。”這三個月間,她是儘量連外出也不要有的好。
容決盯著她看了半晌,突而道,“八仙樓有一道名菜,杜康醉雞,出菜時能飄香三裡。”
話一落地,他果然就見到薛嘉禾的眼睛亮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天一萬四,昨天一萬二,再日萬個五天,好像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