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也是沒辦法的事,可見到他明顯的變化,薛嘉禾還是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殿下來了?”衛小將軍見到薛嘉禾,愣了愣才掛起笑行禮,“我這回可沒占著您的位置,您快上座吧。”
聽他說這話,薛嘉禾不由得看向廳最深處兩張主人的位置。
上次接風宴,容決坐了一邊,衛小將軍坐沒坐相地抱著個酒壇坐在另外一邊攛掇容決喝酒,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愣愣給她讓出位置的時候,還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了椅子。
不過是兩年多前的事情,薛嘉禾現下回想起來卻有點恍如隔世了。
那時候的她怎麼想得到今日呢。
“愣著乾什麼。”容決的嗓音在近旁響起,他奇怪地牽了薛嘉禾的手,動作十分自然,“沒睡夠?”
薛嘉禾下意識搖了搖頭,而後才反應過來,側臉瞪了容決一眼,甩了他的手自行去上座。
大庭廣眾之下這話怎麼能問出來!
靠得近的將領抽著嘴角十分刻意地扭開臉,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容決其實挺無辜,他隻是單純地這麼一問罷了,被薛嘉禾甩開時還有點疑惑,看了看自己掌心,才到她身邊去坐好了。
容決一落座,就是開壇的信號,廳中啪啪幾聲便開了十數壇酒,容決也取了一壇,倒滿了自己麵前的海碗,又看了看薛嘉禾。
管家十分察言觀色地將薛嘉禾麵前海碗取走,換了套精致的白玉酒壺酒樽回來。
薛嘉禾:“……”
滿廳人都用的比她臉還大的海碗,偏生給她換這麼個精巧玩意兒,老實說就算薛嘉禾是真不會喝酒也覺得羞窘不已。
容決麵不改色地倒了半壺酒給薛嘉禾,嚴肅道,“你隻能喝這麼多。”
薛嘉禾要笑不笑地維持著麵上長公主的架子,伸手提起酒壺晃了晃聽裡頭聲響,“怎麼好似我在這府裡還要跟攝政王殿下討酒喝似的。”
有武將哈哈大笑起來,“末將可還記得長公主兩年前爽快乾了兩碗燒刀子的場景呢!可把我給嚇得,心想這麼嬌嬌小小一個女人家,烈酒都喝到什麼地方去了?”
說到前年的事情,廳中眾人也紛紛觸景生情,氣氛活絡起來。
薛嘉禾衝容決隱晦地挑了挑眉。
容決不為所動,他端起自己的海碗,沉吟著輕輕碰了碰薛嘉禾的酒杯。
放得遠些還好,這兩件酒具湊在一起對比起來就十分叫人發笑了。
至少薛嘉禾是被逗笑了。
她抿住笑意舉杯飲了燒刀子人,仍舊同上次一樣辣得想吐舌頭,但因著在眾人麵前,硬生生地給忍住了,麵上一派雲淡風輕。
容決定定看了她兩眼,心中並不太放心。
這燒刀子和桂花酒可差得遠了。
既然都用了小酒具,薛嘉禾乾脆慢悠悠地喝,視線掃過座無虛席的大廳,最後落在衛小將軍的身上。
向來是跟在父親身邊參加這種場合的年輕人多少顯得有些寂寥。
薛嘉禾還記得自己上次闖入容決接風宴的時候,衛將軍是第一個開口給她台階下的,因而她一直對衛將軍頗有好感。
明明能教出衛小將軍這樣筆直得像白楊樹一般的少年人來,怎麼自己會錯事一做就是十幾年?
薛嘉禾暗歎著彆開了臉,看衛小將軍牛飲的架勢就能知道,借酒澆愁的他恐怕是最先倒下的人之一了。
大約是前次薛嘉禾的豪爽給這班容決手底下的武將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酒宴過半,竟然有將領直接一手舉碗一手提壇地來找薛嘉禾敬酒了。
薛嘉禾拿著才對方一個指頭那麼粗的酒杯有點犯了難。
喝與不喝好似都有些不太尊重的意思。
容決在旁把酒碗一拍,冷冷道,“來,我跟你喝。”
來敬酒的將領一愣,隨即喲嗬一聲,醉醺醺地道,“兄弟們,王爺今天要大開殺戒了!”
他這一聲吆喝,薛嘉禾還沒反應過來“大開殺戒”是怎麼回事,就有幾人飛快站起來嘿嘿笑著包圍了容決。
神出鬼沒的趙白給薛嘉禾解釋,“王爺雖然海量,但平常不和他們這麼敞開了比拚酒量。”
薛嘉禾掂量掂量自己那點酒量,又尋思如今已經沒有了非在這一班武將麵前裝模作樣的理由,便心安理得地讓容決給自己當了擋箭牌。
可容決雖說是海量,兩年前醉得跑到她院子裡又是怎麼一說?
薛嘉禾起了玩心,支著下巴看容決麵不改色地以一敵眾,在旁搭話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得不亦樂乎,趁勢叫容決多喝了好幾碗酒。
可好似也沒什麼用,容決仍舊坐得穩穩的,拉幫結派來挑戰他的武將們反倒接二連三麵色酡紅地一個個倒了下去。
薛嘉禾不信邪,她伸手在容決麵前晃了兩下,那雙總是叫人看了遍體生寒的黑眸立刻側過來將視線落在了她身上,而後伸手動作十分輕柔地圈住了她的手腕壓到桌上。
“醉了?”薛嘉禾笑嘻嘻問道。
“你想我醉?”容決反問。
仗著在場都是半醉和醉倒的人,薛嘉禾飛快地朝容決比了個鬼臉,“我曾經見過一次,想見第二次試試。”
容決的手指在她脈搏上輕輕反複摩挲片刻,而後他低低笑了笑,“或許……”
他說得極輕,吆五喝六之間薛嘉禾根本聽不清楚,疑惑地皺眉就湊近了些,“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搓衣板!”有人聲如洪鐘地喊道,“就是陛下某日早朝說攝政王府裡碎了好幾塊的搓衣板!”
這突然抬高的聲音過於響亮,廳中還有意識的眾人一時都被鎮住看了過去,這話裡內容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薛嘉禾的注意力轉移了,“搓衣板怎麼了?”
她倒是沒聽說過攝政王府裡洗衣的下人這麼手腳粗糙。
那喝得醉醺醺的武將嘿嘿笑了起來,顯然沒分辨出問話的人是誰,“王爺那幾天不是沒上朝麼!陛下便說王爺是惹了長公主不高興,還說攝政王府搓衣板碎了好幾塊,大家都私底下說,是不是叫王爺給跪碎了,哈哈哈哈哈!”
廳中靜悄悄一片,隻有醉得相當可以的大漢獨自一人的狂笑。
他笑了一陣,還打了個酒嗝,憨憨地問身旁同僚,“你們咋不笑?”
薛嘉禾捧場地笑了起來——實在是忍不住。
若不是這碰巧的一遭,她都不知道容決在外有這傳聞。
民間雖有悍婦罰跪搓衣板這一說,可真做得出來的那就屈指可數,能傳得出去的更是寥寥無幾。
——偏生是人見人怕的容決。
薛嘉禾越想越好笑,捂著嘴肩膀顫抖起來,最後在容決無奈的目光中趴到桌上將臉埋到了臂彎裡,笑聲才漏了出來。
容決:“……”他沒上朝,也沒人敢在他麵前提什麼搓衣板,若不是今天,他也不知道幼帝編排了這傳聞給他。
但不能動薛嘉禾,在場其他人總動得了。
“都不喝了?”他森然地發問。
“喝,喝喝喝!”還有理智的眾人趕緊應聲舉碗,紛紛想要有誌一同地將剛才的尷尬掀過去。
可那大漢又嚷嚷道,“俺早就想問王爺到底是真是假了,今天可算乘酒興問出口,俺這心裡爽快多了!”
身旁另一名武將衝上前去,二話不說舉起酒碗就往大漢嘴裡倒,“你可趕緊醉倒了吧兄弟!”
有樣學樣,其他人也趕緊上前幫忙,七手八腳地硬是將本就醉得差不多了的大漢給灌趴下了,才紛紛擦了把冷汗。
有人圓場,“王爺英明神武高大威猛,怎麼會做出跪……那種事呢,大夥兒說對吧?哈哈哈哈哈。”
“正是,正是,老胡這家夥根本是喝糊塗了……”
薛嘉禾趴在桌沿聽他們說話,隻覺得聲音越來越縹緲遙遠,好似從天邊傳來似的,便知道自己這一趴下是把酒勁給引了出來。
她抬起頭晃晃腦袋,揉了朦朧的眼睛,掩嘴把打哈欠的衝動壓了下去。
“困了?”容決問。
薛嘉禾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陪你。”她輕聲道。
“喝得差不多了。”容決放下酒碗起身,輕巧地將薛嘉禾從椅子上抱了起來,後者自動自覺地攬了他的脖頸貼上去。
“不喝了嗎?”薛嘉禾小聲問,“還有好多人呢。”
“不喝了。”容決抱著她大步出了正廳,也不知道誰在後頭吹起了口哨。
等出了廳門,薛嘉禾才埋在容決肩窩裡放心地打了個哈欠,道,“今晚不折騰了。”
“……”容決沒應聲,他隻是安撫地拍了拍薛嘉禾的背脊,沒做任何保證。
薛嘉禾也沒注意到這細枝末節,安心地窩在容決懷裡回了西棠院。
進了門,她才道,“上次你醉得厲害。”
容決將她放到床頭,單膝跪下去握了她的腳踝脫鞋,聞言頭也不抬地道,“我原也想應當是醉了的。”
薛嘉禾又打了個哈欠,“應當?”
“燒刀子上頭時,不知道怎麼的想的是你那天白日時的樣子。”容決輕輕捏了薛嘉禾精致的足弓,聲音很冷靜,“醒來時,便發現在你院中了。”
薛嘉禾眨眨眼,心中恍惚覺得容決這話似乎蘊藏了些對她而言很重要的東西,漿糊似的腦袋卻轉動不起來了。
“想來也是,我想要什麼東西,向來是按捺不住的。”容決鬆開雙手,起身按住了薛嘉禾的肩膀,勾了嘴角俯身欺近,“……反應雖慢了點,我動作倒是一點也不慢。”
“……真是萬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