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落在俞菱心耳中, 瞬間後背便緊了緊。本能就想立刻轉身望過去,但到底還有最後的一絲理智,又或者是前世留下的習慣,再有什麼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將情緒露在外頭。
她忍了忍, 又稍等了片刻, 才終於做出一個自然轉身的樣子, 向著那兩個少女言語所指的方向望過去。
香花燦爛的桂樹下,荀瀅還在招待客人, 而她身邊不遠處一共有兩位錦衣華服的美貌少女, 容貌風姿截然不同,可以算是春蘭秋菊, 各擅勝場。
隻不過, 那兩位俞菱心都認識。
她剛才一瞬之中被驚乍的心緒也迅速重又放鬆下來了。
若說是彆的什麼高門貴女要與荀澈議親, 她還是可能會相信的, 但那兩位是絕不可能的。
距離荀瀅較近的少女清麗柔弱,行動有如柳枝隨風, 隻是錦緞衣裳華貴奪目, 正是上次在昌德伯府見過的沂陽侯府嫡長女,當今皇後的侄女, 文若瓊。
而另一個站得稍微遠些的高挑少女一身水紅衣裳,容貌明豔, 爽朗大方。俞菱心這輩子雖然暫時還沒有其他的機會見到, 但上輩子卻不知道見過多少次, 那是明錦城的妹妹,晉國公府四姑娘,明錦柔。
文若瓊就不說了,那是明錦城的未婚妻。因著沂陽侯府在冀州,京中雖也有宅邸,卻沒有長輩常居。所以這次文家姑娘到京之後,就直接暫住在了晉國公府。
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很明白了。
至於明錦柔,的確是荀澈之母的侄女,荀澈名正言順的真表妹。明錦城與明錦柔都是與荀澈荀瀅兄妹從小一起長大的,所以表兄妹之間十分親近,若非要說的話,也能算上青梅竹馬。
嚴格地說,荀澈和明錦柔上輩子也是議親過的。
隻是明錦柔卻是心有他屬,所以議親的事很快就不了了之。
這個具體的“他”是什麼人,上輩子的荀澈並沒有說。俞菱心那時候隻知道在奪嫡之爭當中,不隻是文安侯府被害得家破人亡,晉國公府同樣死傷慘烈,明錦城甚至被刺客一刀砍在了臉上,險些失去一隻眼睛。於是明錦柔在那個時候竟然主動選擇了嫁給了聲名狼藉的三皇子魏王。
不過,俞菱心前世裡真正見到明錦柔本人的時候,魏王早已因為謀逆大罪而死,明錦柔這個魏王妃卻因為舉發有功,得以保全,並且不是像尋常的罪臣家眷,或宗室遺孀一樣悄無生息地低調度日,反而是在新帝登基後重新為晉國公府翻案,脫去了魏王妃的頭銜,重得了個長安郡主的封號,逍遙快活去了。
有關明錦柔的種種詳情,荀澈始終沒有細說過,俞菱心也就沒有問。但她僅憑所知之事也大約能猜到,不管為什麼明錦柔起初沒有與心儀之人成就姻緣,總之到後來家族蒙難的時候,她選擇嫁給魏王,並不是很多人曾議論的什麼以色侍人、苟安避禍,明錦柔應該根本就是為了扳倒魏王,才不惜以身侍之。
這樣一個敢作敢為的姑娘,要是真對荀澈有意,早就天下皆知了。
想到這裡,俞菱心忽然又覺得自己很是不爭氣,好好的來一場賞花的詩會,做什麼總將思緒放在荀澈那家夥的身上?
他愛跟誰議親就去議,跟她有什麼關係!
剛好此時賓客們終於來得差不多了,荀瀅便與明錦柔一道講了講今日花會作詩的規矩。其實很簡單,就是在兩刻鐘之內,以庭院裡的桂樹與名菊為題,每人做詩一首,詞一首,不能更多。至於力有不逮者,也不必勉強,安心賞玩吃茶也可。
而那規則之外,看似隨意的說話之間,確實透出了俞菱心一開始的猜測,她們並不隻是要辦今日這一場詩會而已,而是預備大大方方地做一個詩社,詩社的名字可以從今日的詩作當中選出來。
有了這所謂的詩社名頭,以後每半個月便有一次詩會,不是在文安侯府,便是在晉國公府,總之是荀瀅與明錦柔二人合辦,也會瞧著機緣請些客人來講解這作詩作詞的講究,有點評有彩頭。
最要緊的,是明錦柔最後更直接笑道:“我們有這個主意,就是想幫著姐妹們預備一下年底的文華詩會,成不成的,多來往些總沒有壞處。不過先說好,今日瀅兒頭一社辦的這樣精美,回頭到我家裡去結第二社,你們可不許笑話我。”
在場的姑娘們都笑起來,紛紛笑道:“萬萬不敢挑剔二位社長大人。”
俞芸心雖然是隨著俞菱心站在比較靠邊的位置,聽了這話也是心花怒放,雖說文華書院裡會有好些的夫子指點學問,但閨塾裡真正的學問還是有限的,除了詩詞之外便是些女訓女德的道理。俞芸心一心想要進去,也有一大半是為了能夠在文華書院裡多認識些門第更高的手帕之交。
可聽荀瀅與明錦柔話裡的意思,若是能加入這個詩社,豈不是直接與這樣多的高門姑娘結識了,當真是比朱家閨學還要再好上百倍!
半個月一社,雖然聽著不是很密集,但實際上通常親戚走動的頻率也就是這樣的程度了。不論是結社的荀瀅與明錦柔,還是這些精心打扮、又苦讀預備的姑娘們而言,時間也不算寬裕到哪裡去,畢竟大家又不是真的整日裡除了詩書花會就沒彆的事。
俞菱心留意著俞芸心的神色,也是微微鬆一口氣。她根本不在乎什麼文華書院的名額,讓給俞芸心也沒問題,她更在乎的是俞芸心和蘇氏不要去跟朱家再扯上更深的關係。
現在俞芸心既然對這個詩社有意,朱家的閨學大約也就能丟開了。而且這詩社若是做的好,隻怕現在在朱家閨學正在讀書的姑娘們也會生出什麼心思來。
表麵上看,不過是京城裡的官家少女們消遣之事,但實際上這些少女背後的家族們,還是會漸漸受到影響的。
念及此處,俞菱心又看了看荀瀅與明錦柔——她倆的性子一個嫻靜好文,一個開朗好武,其實都不是喜愛操持這樣詩會雜務的,但能同時調動了她們兩人的,也就隻有荀澈了。
此時在場的二三十個姑娘已經按照荀瀅宣布的作詩規則,三三兩兩地散開,各自去賞花觀樹,琢磨詞句。俞芸心更是聚精會神,一邊重新仔細觀賞那幾盆燦爛繁麗的名菊,一邊將已經有了些意思的詞句在心裡反複推敲。
俞菱心隻是樂得應承那句“力有不逮者,安心賞玩吃茶也可”,直接大大方方找了個清淨的角落坐下,捧了一盞茶旁觀。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姑娘們或有爭強好勝的,或有才思敏捷的,或有舉棋不定的,或有恃才傲物的,剛才吃茶閒談之中沒顯露的性格,漸漸的也就都顯出來了。
俞菱心又看了一圈,才發現今日在場的所有姑娘當中,除了主辦這場詩會的荀瀅與明錦柔之外,居然隻有她這一位客人,是上來就明確表示不寫詩詞,直接旁觀的。
荀瀅和明錦柔自然是不介意的,兩人招呼到現在,也有些累了,索性就在俞菱心旁邊坐下,隨口閒談:“俞家姐姐不愛作詩嗎?”
俞菱心笑笑:“有道是獻醜不如藏拙,我在詩詞上實在沒有什麼長才,就不貽笑大方了。”
明錦柔與俞菱心算是頭一次見,但聽她說話的姿態很大方,就很喜歡:“沒事,不愛作詩也是有的,其實我也不愛詩詞。言誌也好,抒情也罷,都不如做些實事來的有用。”
俞菱心不由又笑了,這與她印象裡那個曆儘波折的明錦柔居然是完全一樣的,果然什麼樣的經曆也不能磨滅她骨子裡的爽朗疏闊。
荀瀅也抿唇一笑:“再不喜歡也得先做出來才是,不然下一社到了晉國公府,你這個東道主人要如何搪塞?那也是你的實事啊。”
明錦柔無奈地搖搖頭:“到時候再說吧,還有半個月呢。”頓一頓,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便問荀瀅:“對了,你哥到底怎麼了?怎麼進了趟宮就病了?”
俞菱心此時本是低頭喝了一口茶,聞言心中猛然一震,隻是手還算平穩,再加上垂目喝茶,才叫荀瀅與明錦柔沒有察覺出什麼神色異樣。
但荀瀅還是微微向俞菱心這邊目光轉了轉,似乎有些遲疑。
俞菱心其實已經飛快地閃過了好幾個念頭,但她也知道荀瀅的遲疑是什麼意思,當即就要起身:“二位既然有家事要說,我去那邊坐一下。”
見到俞菱心如此行動,荀瀅倒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俞菱心先在這邊坐著喝茶,她們二人過來閒談,明錦柔口無遮攔地提起荀澈,哪有叫俞菱心這個先坐下的倒起身換地方避嫌的,那也太失禮。
再者她也不覺得此事多麼不宜出口,便連忙擺手道:“俞家姐姐也不必太介意。剛才錦柔問我的,隻是家兄生病之事,沒有什麼。”
明錦柔同樣是不以為然的樣子:“是的,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說著,又望向荀瀅,“所以是怎麼病的?難道是受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