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瀅隻是搖頭,眉間隱約有些憂色:“其實我也沒見著,隻知道請太醫看過了,說是要靜養幾日。”
“讀書人就是嬌氣。”明錦柔的歎息裡帶了幾分鄙夷,“我哥跟他一起進宮的,就一點事也沒有。我說你們兄妹倆還是多動動的好,你瞧姑父領兵這麼些年,多麼英武,你倆也不學學。”
荀瀅也不生氣,隻是笑:“好的,我回頭就學,你說我先學什麼好?”
耳聽荀瀅和明錦柔說笑起來,俞菱心的心思卻始終難以平靜,一想到荀澈生病,她就有些難言的恐懼。因為前世裡她曾經看過好多次荀澈的脈案,也看過有關他如何受傷,如何中毒的詳細記錄。
她記得,荀澈其實是在天旭十三的秋天有過一次中毒的。那記錄的重點是當時荀澈所使用的具體解毒的藥方,以及他恢複過程中的一些反應。但具體是怎麼中毒卻沒有寫,甚至也沒有寫到是在哪裡中毒的。
她隻知道那次中毒看上去是有驚無險,因為喝下解毒的方劑又行針之後,荀澈恢複的很快。可到了最後的時候,太醫們卻又懷疑那次天旭十三年的中毒還是有些殘餘的毒素未曾徹底拔出,隻是因為荀澈年輕身體好,暫時沒有顯出來。
等到天旭十六年再次中毒的時候,便前後一起發作,才會那樣嚴重。
荀瀅提到的這語焉不詳的生病,不會是……
帶著這樣的心思,這場詩會的後半段,俞菱心就很難再靜下心來了。無論是眾人到底做出了怎樣的精妙詩句,又或者在評定詩詞的過程中顯出了誰家與誰家不睦,或者哪家裡頭的姐妹內鬥等等,俞菱心一概沒有在意。
她現在隻想趕緊回家去,然後叫白果來問話。
幸好詩詞評定完畢,彩頭給譽國公府的一位姑娘,這場詩會的頭一社就算順利完成了。有些與文安侯府和晉國公府不是那麼相熟的便當先告辭。
俞菱心其實已經是坐立難安了,尤其是明明知道在家中養病的荀澈可能就近在數丈之外的晴雨軒,卻也沒有辦法過去探視,她就更是擔心的不得了。隻能靠從前做文安侯遺孀那十幾年積累的那點表麵功夫,勉強讓自己看著好像隻是尋常的客人告辭一樣。
荀瀅與明錦柔那邊已經很疲累了,倒是也沒有注意什麼。俞芸心年少,又是頭一次到文安侯府,頭一次見到這樣多高門貴女,又與她們一起談論詩詞,滿心都是興奮,更是沒有留意。
加上俞菱心出門是有單獨的車馬,於是到了文安侯府二門上,俞芸心的馬車先趕了過來,就先上了車。
偏偏這個時候俞菱心自己的馬車又遲遲沒來,俞菱心又是急又是氣,忙打發甘露趕緊過去找趙良看看。
不過文安侯府的下人還是很敏捷的,見著有些異狀,立刻便向內裡稟報。不多時,文安侯府的下人就送了一輛馬車過來:“俞姑娘,您府上的馬車出了點問題,我們姑娘直接給您撥了一輛車,先送您回府,待您的馬車修好,我們府上再給您送回去可好?”
這話說的倒是沒什麼問題,但俞菱心瞧了一眼趕車過來的人竟然是陳喬,眉頭不由就挑了挑:“我的丫頭甘露呢?”
陳喬躬身道:“貴府給丫鬟的小車並沒有問題,您的丫鬟可以跟車在後頭。”
俞菱心緩緩舒了一口氣,又掃了一眼這輛看起來很平常的普通馬車,心裡那把懸著的利刃,終於慢慢放下了。
甘露這時候也回來了:“姑娘,咱們馬車好像軸歪了,趙良都急哭了……”
“沒事。”俞菱心不動聲色地又掃了一眼陳喬與麵前的馬車,“我先借荀府的馬車罷,你先坐後頭的小車罷。‘荀姑娘’既然什麼都安排妥當了,也沒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甘露聽出俞菱心這是有些生氣了,但想想一出門馬車就壞,任誰都得生氣,此刻也不好在外人家裡多說多勸,隻得應命往後頭去了。
俞菱心這才恨恨地自己打了簾子上車。
果然,這車裡還有人。
“生氣了?”斜倚在靠墊上的荀澈穿了一襲寬大的廣袖月白袍子,俊秀的麵孔與整齊的發髻都與平常一般無二,隻是此刻竟是半躺半靠的姿勢,很有些放浪形骸的味道。
俞菱心雖然上了車,卻是沉著臉緊緊貼著另一側的壁板坐著,竭力與荀澈保持著最遠的距離,隻不過到底是架普通尺寸的馬車,兩側板壁之間總共也就六尺寬,她再如何保持,也最多與荀澈之間有那麼四五尺的距離。
她一時沒有說話,聽著車馬粼粼走了片刻,才漸漸調整好了情緒:“你今日這又是出什麼幺蛾子?一時叫人與我說你在議親,一時又說你病了,現在連我的馬車都弄壞了,你到底是想做什麼?”
“我與誰議親?”荀澈微微有些愕然,但稍微想了想就明白過來,“是有人覺得錦柔在我們府裡一副主人模樣,所以便以為我們在議親?”
錦柔。
俞菱心不動聲色地轉了頭:“你與誰議親,都是貴府上的事情,與我不相乾,何必叫人在我麵前議論。”
荀澈不由笑了,片刻沒有說話,隻是笑。
到底還是俞菱心先忍不住重新轉臉望向他:“你笑什麼?”
荀澈斂了些笑意,抿了抿薄唇:“我從來不知原來在你心中,我竟是這樣神通廣大。”頓一頓,竟直接向她伸了手,“慧君,坐過來些。”
俞菱心簡直是瞪大了眼睛,這人的不要臉程度是不是太高了?
剛想伸手去打開他的手,卻又一眼就看見,他袍袖之下的手臂上,竟然露出了一點瘀痕。
“這是……”
荀澈稍稍換了一下姿勢,而這個時候剛好馬車轉彎,車窗上的透影紗隨著馬車搖擺了幾下,漏進了更多的陽光,俞菱心也終於看見了他的額角也在隱約閃光。
這樣的荀澈,反而是她最熟悉的。
這一刻她就顧不得先前那些起起伏伏的想法了,直接向荀澈的方向挪了挪,拿帕子去按他的額頭,果然滿滿的都是細密的汗。
“沒什麼大事。”荀澈彎了彎唇,仍舊抬眼去看此刻終於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俞菱心,“昨天演了一場戲而已。”
俞菱心卻不管他說什麼,直接動手就將荀澈的袖子輕輕挽起半尺,果然他手臂上青紫紅腫的瘀傷交錯著,都是受了時間不久的藤鞭傷痕。
“皮外傷,沒事。”荀澈微笑著搖搖頭,“不必擔心。”
俞菱心忽然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後麵,同樣是汗津津的。
這一回,終於輪到荀澈說不出話了。
因為他本是左肘支著身體斜斜的半倚半坐,俞菱心是坐在他的對麵,可剛才那個動作,俞菱心起身探手之間,是從他的右肩上穿了過去。
再換句話說,就是在那一個瞬間,倘若馬車能狠狠顛簸一下,俞菱心就會整個人麵朝下地跌進他懷裡。
可就算不顛簸不跌倒,在那一刻,荀澈的整張臉也是完完全全地正對著她的……脖頸以下。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領口邊上垂下來的輕紗,已經輕輕地掃在了他的口鼻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