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摩挲著大紅燙金的聘書與禮書,俞菱心很是沉默了一刻, 眼眶竟然有些微微的發熱。
前世無數的舊夢, 今生各樣的努力,紛紛亂亂地交織一處, 酸甜苦辣的百般滋味都混在一起,最終還是化作綿長的回甘。
這條過於曲折的路,終於漸漸引向了正途。
隻不過這條路上的波折, 並沒有真的因為他們即將能夠光明正大的並肩而行,就減少幾分。
譬如父親俞伯晟近乎於凜然的堅持:“菱兒, 不必擔心你的嫁妝。為父已經想好了。”將聘書禮書親自拿到蓮意居的俞伯晟沉默了片刻之後, 拍了拍女兒的肩,言語之中居然透露出一種仿佛要慷慨就義的架勢。
俞菱心登時心裡一跳,父親這是要乾什麼?她當然知道家裡有多少錢, 哪裡能將這次的陪嫁當真湊到三萬, 那說不得真是要賣田賣地,或是挪用給弟弟妹妹預備出的銀子了。
俞伯晟卻不肯多說, 隻是叮囑了俞菱心安心做針線備嫁,另外也多花些時間陪伴祖母, 隨後便起身出去了。
俞菱心越發覺得不安, 試著追出幾步, 可還是被父親打發了回去, 俞伯晟的執拗之中已經帶出了“老子一定有本事讓我女兒風光出閣!”的決心, 俞菱心感動之餘, 也很有幾分哭笑不得。
當然, 俞伯晟的這個態度對蘇氏的影響就隻有哭哭哭了。因為從四月十八請期之後,在正式大婚前的這兩個月裡,俞家最要緊的兩件事,一個是給俞菱心行笄禮,另一件便是預備嫁妝。
前者倒是好說,也是許婚之女慣行之禮,無非就是主賓和讚者的邀請。但後者簡直是要了俞家的命,俞菱心自己手裡的嫁妝重新估算之後隻有九千兩,就算加上這些日子收到的遠親添妝,以及文安侯所送的品香齋鋪子,滿打滿算不到一萬四千兩,還是沒有到達聘禮的一半。
而荀家下聘之時,禮單上雖然寫的是三萬整,但實際上當俞家人清點入庫這些禮物的時候,發現價值其實已經超過了三萬兩千兩。這既是表示夫家的殷切厚意,多少也有些暗中貼補的意思。
因為按照大盛的婚俗而論,大部分體麵的人家都會將聘禮的八成甚至到九成都給新婦陪送出去。隻是象征性地留下一少部分,以及幾樣專門下聘的玉器。
換句話說,俞菱心若是當真有三萬的嫁妝,那麼最終她帶出門的應該是自家陪送的三萬,再加上聘禮的八成到九成,總數應該超過五萬兩,這才是新婦的體麵。畢竟女子的嫁妝便是大部分人一生吃用的資本,同時還要再傳給自己身後的子女。
文安侯府這樣稍微暗中增添一些,也相當於變相再給俞菱心添妝了。對此俞伯晟很是感念,覺得夫家這樣大手筆的體貼厚待,自己也一定要拿出相當誠意才行。
但蘇氏是真的要崩潰了,她不圖俞菱心自己原本手中的嫁妝,也不圖荀家送來的聘禮怎麼留下,但是自己家還要過日子,哪裡就能為了跟人家拚麵子就全賠進去。
因此在四月末的那十幾日,俞家闔府上下都是熱火朝天。一方麵東籬居俞老太太雖然也有些頭疼於聘嫁之間的差額,但更操心的還是各樣家具器物、首飾衣料的采買,每天從睜眼到晚上都在不停地挑東西看冊子。另一方麵就是俞伯晟與蘇氏大大小小的爭吵,從公中的銀子到私房錢,再到兒女的未來等等。
俞菱心在這流水一樣的忙碌之中也是無奈的很,其實她覺得蘇氏的確是有道理的。
說穿了,人生在世到底還是要量力而行。父親的心意她能體會也很感謝,但俞家的家底跟荀家相差了十倍都不止,她並不需要強撐這個麵子。鬨僵了反而跟娘家親戚生怨,這又何必。
可是這時候的俞伯晟居然格外執拗,俞老太太又是猶豫不決又是十分忙碌,並沒有當真介入俞伯晟與素氏的爭執。俞菱心自己勸了兩回也沒用,俞家就這樣雞飛狗跳地折騰到了五月初。
與此同時,前朝與後宮的格局也在不知不覺地微妙變化著。雖然宣帝的旨意是要為包括嫡出四皇子趙王在內的四位皇子皆在宮外建府,並沒有顯示出要留任何一位入主青宮重華殿的意思,但英國公那道幾乎相當於彈劾宣帝寵妾滅妻的奏本,還是在一定程度上讓後宮的格局再度向皇後略微傾斜。
最明顯的例證,便是五月初的端陽宮宴。文皇後已經調養得差不多了,據說長春宮朱貴妃的身體也恢複了不少,但出來操持宮宴的隻有文皇後與近來伴駕較多的聶昭儀,另外還有幾位不得寵的後宮妃嬪一同協理,往年最出風頭的朱貴妃卻完全不見蹤影。
通常這樣的宮宴會入宮的隻有宗親女眷,以及三品以上的誥命,俞家自從老尚書過世,就與這等天家宮宴再無什麼關係。但今年因著與荀家的這件婚事,文皇後居然特旨傳話,宣俞菱心端陽宮宴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