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地步, 皇後也不好再阻攔,隻是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又笑道:“也好罷, 你領著錦柔去吧。你原本就是個細心的孩子, 以前待陸家姑娘比如今還仔細呢, 也是她沒福氣。那如今你可要好好照顧錦柔啊。”
明錦柔臉上本來也沒什麼神色波動,除了第一眼看見秦王的時候稍微僵了一下之外, 餘下時候不論旁人臉上是興奮還是落寞,是歡喜還是尷尬, 她都始終平平靜靜的。
既沒有因為秦王言語透出那幾分親近的意思而高興, 也沒有再因著文皇後暗示秦王以前對陸氏女的體貼而沮喪, 隻是起身行禮的時候唇角一勾,諷刺依舊:“多謝殿下垂顧。”
同樣一句話,落在不同的人耳中,立時便有了不同的意思。
皇後, 以及文家人鄧家人, 聽著就好像是向著自己撲麵而來的諷刺, 不管是諷刺皇後的費力挑撥白費力氣,還是嘲笑文若瑤鄧紫芝的搔首弄姿全然落空, 歸結到一處都是炫耀秦王關懷的同時,帶出滿滿的輕蔑譏誚。
但落在秦王與俞菱心等人的眼中, 這譏諷笑意卻是更複雜的, 既有公事公辦、協同合作的淡漠, 也有隱約幾分向著她自己以前曾經一片癡心的自嘲。
可以說在場的所有人, 包括明錦柔自己在內, 沒有一個人此時是真心舒暢的,便是神色平靜,看似一味謙恭守禮的秦王,眼中同樣閃過了幾分隱忍複雜的情緒。
不過眾人心思再如何各異,隨著秦王與明錦柔並肩離開昭陽殿,幾息之後也再度重新緩和,吃茶之間說了些場麵話,話題居然便引向了那位曾經有望成為秦王正妃,此刻已經嫁去常州平陽侯府的陸氏女。
文皇後自然是一番歎息,說著造化弄人,陸氏女原本如何溫柔賢惠雲雲,文家鄧家兩邊也連連順著皇後的話題,將陸家一通稱讚,充分顯出了同仇敵愾的姿態。
明華月和俞菱心本是陪著明錦柔進宮的,此時越發沒話可說,也沒話想說,看著眼前幾人說話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亦有慨歎。
當初陸家將女兒匆匆許配到常州,就是鎮國將軍府表明態度不想參與奪嫡,甚至也不想支持中宮,那個時期文家姐妹還住在晉國公府,話裡話外對陸家不知有多少“不識抬舉”之類的鄙夷。
如今世易時移,換成了自少與秦王相識,且行事風格高調強硬的明錦柔做秦王妃,曾經不識抬舉的陸家姑娘此刻在文皇後口中倒成了溫柔淑惠的第一賢良人了,說來說去的意思還不就是嫌明錦柔不夠柔軟、不好擠兌也不好拿捏。
而對明錦柔共同的不滿,以及因為秦王剛才行動所帶出的尷尬,雖然讓皇後和文家鄧家人都很不愉快,但同時也將眾人無形之中推得更為親近。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哪怕隻是暫時的朋友呢,也夠熱鬨一陣子的。所以在明錦柔回到昭陽殿之前這小半個時辰,文家與鄧家居然迅速地就熱絡親近起來,若不是明華月和俞菱心知道這兩位是即將同時嫁到秦.王.府做側妃,光看說話簡直覺得兩位姑娘或許就要義結金蘭了。
而且到了這個時候,在皇後的支持下,文家與鄧家人也並沒有什麼忌諱明華月婆媳在場的意思,反而很快就姐姐妹妹地稱呼起來,甚至像是在通過明華月和俞菱心傳遞信息給明錦柔:雖然殿下這會兒好像給正妃臉麵,但是我們有皇後娘娘支持啊!而且以前秦王對陸家姑娘更好呢!
俞菱心看著眾人的神色就更想笑了,宣帝是這樣一個厚道寬仁的性子,文皇後與麗妃鬥了二十年,還在今年被長春宮逼到血濺昭陽殿,這文家和鄧家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會覺得皇後仍然有力能夠完全拿捏住文韜武略的秦王?
不過再想想,倒也有幾分明白。說到底,她是仗著前生經曆,知道後來秦王會如何。而眼前眾人所見的秦王,到目前為止仍舊忠孝恭順,對皇後言聽計從,恪守禮法。
除了曾經爆出過毆打侍讀荀澈這件好像也不算太過殘暴的惡行之外,倒是也沒有什麼彆的劣跡汙點,看起來還是很像皇後身邊言聽計從的忠順養子。即便是剛剛算是頂撞皇後,秦王的每一句話也都完全落在禮法之內,不過就是略微刻板了些。
所以文若瑤和鄧紫芝此刻仍舊想要緊緊靠攏皇後,甚至彼此合作支持,也不能說是沒有道理的,又或者說,大概是此時她們唯一能想到的。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秦王又親自送了明錦柔回到昭陽殿,兩人的神色居然與離開昭陽殿的時候並沒什麼明顯的分彆,仍舊是一個禮貌,一個淡漠,這倒讓文皇後與文鄧二女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此時時辰也差不多了,秦王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給皇後行了禮便先退出了昭陽殿,明錦柔進殿之後連坐都沒坐,直接欠身行禮,明華月等人立刻隨之跟上,所有人一起向文皇後謝了恩,便先後出殿離宮。
俞菱心看著明錦柔的神色,心裡很是惦記,隻是在宮裡當然不能說什麼,就想著上了回程馬車再細問。然而一到宮門,便見明錦城和荀澈居然已經都在車馬處等候,俞菱心還沒說話,明錦柔就先用手肘頂了頂俞菱心:“哎呦呦,那是誰來接了呀?”
俞菱心想瞪明錦柔一眼,但看著荀澈一身月白公服站在馬車旁邊,俊秀麵孔上微微含笑,悠閒自然又滿懷期待地望著她,俞菱心還是完全無法自控地就笑生雙頰,連假意瞪人的凶巴巴神情也做不出來。
“唉,是呀。這是來接誰呢?”明華月也酸溜溜地歎了一句,搖搖頭,“養兒子有什麼用啊。”
明錦柔趕緊繞過去去挽明華月另一側的手:“說的就是,所以姑姑您養侄女吧,侄女孝敬您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