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靈光一現,林梔突然反應過來。
脫衣服?
他在脫衣服!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沈南灼拽掉上身的針織衫,一顆一顆地解扣子,將襯衣也脫下來。
脫到一半,察覺到一道熱烈的視線。
他身形微頓,忍不住轉過去:“又怎麼了?”
句式很不耐煩,可語氣裡滿滿的全是縱容。
林梔一動不動,盯住他的左肩——
眼前的男人完美符合寬肩窄腰的設定,他皮膚偏白,肩膀線條流暢、形狀漂亮,這個角度望不見小腹,倒是可以看清他手臂上結實的肌肉。
而腰腹以上、脖頸以下,他的左肩盤踞著一捧醒目的火焰,巴掌大小的紋身,如同一團神秘的圖騰。
就算隔著小半個衣帽間的距離。
就算他覆了紋身,遮擋左肩。
就算……過去了這麼多年。
林梔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左肩那團火焰的位置,剛好是高一那年,金屬燈架墜地、壓下來時的地方。
見她半晌不說話,沈南灼失笑,折身走過來:“你昨晚不是看過了嗎,怎麼現在還盯著不放?嗯?”
他的臉近在咫尺,林梔回過神,映著衣帽間柔和的燈光,一眼看到他脖頸上醒目的草莓印。
她臉一紅,觸電似的移開目光:“為什麼要在肩膀上紋紋身?”
沈南灼唇角微勾:“因為好看。”
“可是紋了紋身,就會擋住唯一能相認的地方。”林梔頓了頓,嘀咕,“你就不怕小王子認不出你嗎?”
沈南灼愣住,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她這兩句話。
眼中笑意一瞬更盛,他上前一步,俯身抱住暖洋洋的小姑娘。
不緊不慢地,輕聲道:“不怕啊。童話沒有告訴你嗎?其實小美人魚在救過小王子之後,還認養了一個不爭氣的乾兒子——就算小王子日後認錯了人,也還有這個愚蠢的乾兒子,能幫美人魚把小王子打包送到眼前。”
衣帽間靜默幾秒,惆悵的氣息被他幾句話便輕易吹散。
林梔憋了憋,沒憋住,還是笑起來:“小美人魚哪有乾兒子,你讀的童話是盜版書?”
沈南灼唇畔噙抹笑,在她身旁坐下,順勢將這隻毛團放進懷中。
他輕輕啄一啄她的臉,低聲:“梔梔,緣分是擋不住的。繞再大的圈,我們都會重新遇見。”
臉頰傳來溫柔的觸感,不知怎麼,林梔眼眶發熱,突然有些想哭。
“不是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肯定沒有……我和沈尋正式分手那天,他對我說,‘林梔,你這人真的很有問題。’後來我身邊所有朋友都安慰我,沈尋肯定是惱羞成怒才口不擇言,隻有我知道,不是那樣的。”
她微頓,有些艱難地說,“我確實有問題。”
“十六歲那場火災之後,我忘記了很多事。那些事全都與我身邊最親密的人有關,我的父母,我的好朋友,我們家的……保姆。”
最早察覺到這個現象的人,是閆女士。
那時她和林經國剛剛離婚,接林梔下課之後,帶她在外麵吃飯。見她挑挑揀揀地不吃辣椒,閆女士撐著下巴,懷念地說起女兒剛剛進入青春期時的樣子。
可從始至終,林梔都一臉茫然。
她耐心地等媽媽說完,才試探著問:“這些事情,發生在什麼時候?”
閆女士笑著問她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一邊笑,又一邊bb地說幾件彆的事。
可林梔一件都不記得。
她記得小學時出去春遊,跟同學一起買的每一袋零食;記得初中時學校頒發獎學金,校長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可是回憶起與父母在一起的時光,卻每一幀每一幕都像被打磨的老照片——
遙遠而混沌,哪怕就發生在上個月,她也隻能回憶起大概輪廓,始終無法想起細節。
那時候,閆女士帶她去看心理谘詢師。
她第一次接觸這個職業,對方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小姐姐,大多數時候,林梔訴說,對方傾聽。
後來好不容易,終於提起那場火災,以及她突然模糊的回憶。
林梔始終想不起火災的細節,對方聽她說完,溫柔地問:“如果你現在清晰地想起了所有事,會感覺不開心嗎?”
林梔思考一陣,坦誠:“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忘記了什麼。但總覺得,那些應該都是非常遙遠、但也非常開心的回憶。”
微頓,她平靜地道:“他們都說愛我,哪怕我需要他們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放開我的手。”
“——從那個時候起。”林梔看著沈南灼,有些艱難地道,“我好像就沒辦法再像十六歲之前一樣,自由地跟人建立親密關係了。”
並不是不想。
可身體裡總有個聲音在碎碎念:我們一定要保持距離,從一開始就保持距離。如果我從認識起就不對你抱有太大的期待,那倘若日後關係破裂,我也不會太難過。
“所以,雖然沈尋這人自己很有問題,但我偶爾覺得,他生氣也不是沒道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戀愛,是爸爸拜托我,我才跟他在一起的。”
沈南灼沉默地看著她,低頭碰碰她的額頭,仿佛無聲的安慰。
“我從來沒有覺得父母不愛我。”突然想到什麼,林梔抬起頭,“我想過很久,也跟我的督導討論過很久,火災是一場純粹的意外,跟我的父母朋友都沒有關係;包括那個堵住逃生通道的保姆,後來也說她隻是忙著逃跑、無心之失。我沒有怪他們,但是……但我就是想不起來,我……”
“你不用解釋的。”沈南灼輕聲打斷,他離她很近,氣息親密地將她包裹,“也許跟他們有關係,也許沒有,但那都不重要,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明明事件早就過去,可事件發生時的感覺,被永久地留了下來。
關閉的按鈕已經被燒壞了,暫停鍵也出現故障,隻好永久地運轉、清醒下去。
他眼神專注,深沉得如同一片海。
林梔與他對視,如同受到蠱惑,輕而易舉,信以為真。
其他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明白。
她情不自禁:“當時,你的情況應該比我嚴重很多倍。”
他曾經說過,他那時候出現幻覺。
林梔好奇:“你後來是怎麼康複的?”
沈南灼唇角一勾:“謹遵醫囑,按時吃藥,給自己找個盼頭。”
“盼頭?”
沈南灼不再繼續說。
林梔回過神,才發現他一直沒穿上衣。
屋內有暖氣,溫度並不低。
可他一直這麼不著存縷,好像有點……
她輕咳:“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再說話……”
沈南灼眼尾掃她,尾音微揚:“不穿了。”
“……?”
“親一下好不好?”他捧住她的臉,在她唇畔碰一碰,聲音低啞,“等會兒一起穿。”
***
不穿衣服接吻的後果就是……
遲到。
訂婚宴已經開始半個多小時了,宴會廳內衣香鬢影,除了關鍵人物,其他人都到齊了。
司儀將流程拖了又拖,林幼菱在化妝間急得團團轉:“怎麼辦,沈叔叔真的不來了嗎?”
沈尋比她還煩躁:“我怎麼知道?主意是你出的,要不是你把林梔罵走,我們至於這麼費勁嗎!”
“我……”林幼菱手足無措,想哭又不敢,等會兒還要上台,妝花了可怎麼辦,“阿尋……”
沈尋冷哼一聲,不看她。
“沒關係的,就、就算沈叔叔不來。”林幼菱努力穩住,“我們照常走訂婚流程也沒關係,反正遲早要結婚的……”
“那不好說啊。”沈尋聽見這句,唇畔浮起冷笑,抽出根煙點燃,不疾不徐道,“你看我跟林梔訂婚五年,最後不還是分了。”
“你哪兒來的自信,覺得我跟你訂了婚,就一定會結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