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司雪很滿意戎問楓的大度, 對著他笑了一下,說:“問楓哥哥,你真大度, 真好。”
任何男人被自己的情人這麼盯著看,情人還這麼笑, 誇讚你,能忍住不撲上去, 那簡直不是個男人。
然後戎問楓撲了, 隻不過他撲空了。
因為衛司雪自己痛快了, 就立刻起身說:“問楓哥哥好好休息, 我得趕緊回去了,這兩天哥哥每天不見蹤影, 我明早要跟他一起吃早飯。”
戎問楓撲在床上, 臉上帶著笑意起身,以為衛司雪故意跟他鬨著玩。結果衛司雪已經自顧自係上了大氅, 抓起長刀走到了窗邊。
回頭對他說了一聲:“明天見。”
便跳窗而出,足尖在夜色之中飛速幾點,輕靈地越出了戎問楓的後院。
戎問楓攆到了窗邊,嘴唇張了張, 想要開口叫她。但見她徹底沒影了, 對著窗外今夜格外清亮的月色歎了口氣。
不過很快戎問楓又笑了。
他喜歡衛司雪的坦率,也喜歡她的來去如風, 就像從前喜歡她愛若山洪,將他的迂腐和矜持儘數衝垮,讓他朝思暮想到了現在一樣。
雖然衛司雪長大了,不像從前一樣粘著他,但是她說, “睡不著來找他”,她說“養了隻金絲雀很像他”都讓戎問楓心中無比熨帖。
這世上喜歡一個人,那人又恰巧也喜歡你,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戎問楓早已經決定,待到宮宴皇帝封賞,他要求什麼。
他要求一個名正言順,求一個同衛司雪的白首不想離。
隻是衛司雪並不知道,他所想的,同衛司雪所想的,早已經被這三年漫長的時光給拉成了南轅北轍。
他們曾經確實是烈火乾柴,可如今衛司雪已然對著他燃不起來了。
衛司雪回到了端親王府,也並沒有去休息睡覺。她給冰花清理毛發,一直清理到天亮。
清晨同衛司赫一起用飯的時候,衛司赫看她表情和精神狀態,問道:“有什麼開心的事情?”
衛司雪邊吃邊說:“我昨晚去找問楓哥哥了。”
衛司雪說:“他真的很好,我要跟他成婚。”
衛司赫挑了下眉,對於自己妹妹完全不知羞地說出去夜會男子,並沒有什麼特彆激動的表現。
隻是問:“你們三年多沒見,你這麼快就確定?”
“當然!”衛司雪說:“沒有人再比問楓哥哥更合適我了。”
“雪兒。”衛司赫放下筷子,態度非常嚴肅地說:“你性子跳脫,衝動,可婚姻並非兒戲。”
“你若要同戎老將軍唯一的嫡子成婚,你身為郡主他身為將軍之後,”衛司赫說:“一旦皇帝應允婚事,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我確定啊,問楓哥哥也很確定,我們早在三年之前便已經互許終身,”衛司雪說:“哥哥放心,我並非一時衝動,若他成了我的夫婿,對哥哥也有所助益不是嗎?”
衛司赫看著衛司雪,皺眉道:“你無需考慮這個。”
衛司赫再度動了動嘴唇,可是最後到底沒有說出其他的話。例如如果衛司雪和戎問楓結合,對他有助益是真的。但衛司雪不可能和衛司赫去皇帝賜下的封地也是真的。
皇帝不會允許親王和將軍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聯合。
衛司赫知道,他如果說了,那麼衛司雪就未必會和戎問楓成婚。因為如果讓衛司雪選擇離開一個,那必然是戎問楓。
正因為知道,衛司赫才沒有說,他不想因此讓衛司雪錯過一樁好姻緣。這麼多年戎問楓在他身邊,衛司赫看著呢,他確實值得托付。
衛司赫吃過了飯,去上朝,衛司雪左右吃晚飯也沒有事情,就送衛司赫。
衛司赫上馬車之前,看了看衛司雪,她精神狀態不錯,但是眼下有些青黑。
想到她說昨晚去找戎問楓,衛司赫示意衛司雪上馬車,並沒有叫車夫馬上走。
而是在車中看了她片刻,難得多說了一句,“既然要成婚,便也不急在這一時。日後夜裡不要去找戎問楓。”
衛司雪聽了最開始還不懂什麼意思,但是她了解衛司赫,看了衛司赫一臉不知道怎麼說的表情,瞬間明白了。
彈幕也明白了,然後都笑成了一團。在刷著:哥哥你多慮了,衛小狗是去請示未來夫君能不能“養鳥”的。
衛司雪跟自己哥哥談論這種事,也有一些羞惱,連忙擺手說:“我找問楓哥哥隻是練刀!”
“練刀?”衛司赫微微眯了眯眼睛,他跟衛司雪實在是太像了,像大衛和小衛。
他的眼睛狹長而銳利,審視著衛司雪,沒有發現她撒謊的痕跡。
然後竟有些哭笑不得:“你夜闖將軍府,隻是為了跟他過刀?”
衛司雪點頭:“問楓哥哥很厲害的!昨天冬藏還有楊秀他們,都讓我打跑了,他們都接不住我的刀,隻有問楓哥哥能接得住,我還能跟他學到東西!”
衛司赫聽到衛司雪這麼說,竟然有一點同情戎問楓。畢竟半夜三更情人登門,結果是提刀就砍,怎麼都有一點說不過去。
但這兩個人的事情,衛司赫並不打算多管。聽了衛司雪這麼說就放心了,抬手揮了揮對衛司雪說:“下車去吧,我要進宮了。”
衛司雪本來是準備下車,不過既然兩個人提起了這種事,她索性就提一提戎瑾玉的事情。
還是彈幕上跟她說,讓她幫戎瑾玉說說話。衛司雪早就答應彈幕了,但也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衛司赫提起這種事。
於是衛司雪起身之後又坐下,看著衛司赫說:“戎瑾玉已經兩天沒上桌吃飯了,不是還起不來吧?”
衛司雪大蘿卜臉不紅不白,她對衛司赫說:“哥你悠著點,她那小身板,彆再給弄死了。”
她說這話並沒有什麼羞澀,可是衛司赫卻瞬間就耳朵燒紅了。
睡個女人對衛司赫來說不算什麼,哪怕他從來也沒有睡過,一切也都儘在掌握。
隻是這種事情讓自己的妹妹說出來,衛司赫比起羞,更多的是惱。
“你在說什麼?!”衛司赫說:“你到底知不知羞恥!”
衛司雪還一臉奇怪:“你不讓我去找問楓哥哥睡覺,卻不讓我說你?”
“你回來第二天我去看戎瑾玉,她摔到地上都爬不起來,”衛司雪說:“多可憐呀,本來就長得跟個小兔子似的,在你麵前都不敢大聲喘氣兒吧……”
“滾出去!”衛司赫指著車廂門口,耳朵下麵的脖子也慢慢地紅了。
衛司雪從來沒見過她哥哥這樣,雖然有點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新奇。
她這個欠嘴是改不了的,於是衛司雪又蹦豆一樣不經腦子地說道:“戎瑾玉連娘家都回不去沒有人教她。沒有人心疼她,你在床上疼疼她嘛,可憐勁兒的……”
“她可喜歡你了呢,我估計你把她活活弄死她也不會說什麼,這麼多年戎瑾玉照顧我像侍女伺候小姐似的,”
衛司雪說:“她還把我當成你的替身,每次看著我的眼神都十分的纏綿悱惻,定然是記得當初哥哥你的救命……”
“衛司雪!”衛司赫忍無可忍直接火了,一掌拍馬車裡麵的小案上,砰的一聲小案直接四分五裂。
茶壺和茶杯的碎瓷片濺飛在整個馬車當中,衛司雪連忙抬手擋了一下,這才沒被刮花臉。
她很震驚地看向衛司赫,不知道她哥哥為什麼發火。
衛司赫麵紅耳赤,怒喝道:“滾出去!”
衛司雪很少見衛司赫發這麼大的火,連忙上前要哄哄她哥哥。
彈幕如果長手現在已經把衛司雪給拖出去了,隻可惜彈幕隻能隔著屏幕,看著衛司雪直接被衛司赫從馬車裡麵給踹出去——
衛司雪是直接從馬車裡麵飛出來的,衛司赫踹得非常有技巧,讓衛司雪圓潤地滾蛋的同時,還沒讓她身上疼。
衛司雪在地上滾了一圈,揉著屁股起來,轉頭就跑。
她知道這回她哥哥是真的生氣了,她再敢說一個字她哥絕對把她打得爬都爬不起來……
她小時候跟著她哥哥屁股後麵,衛司赫這種性子哪來的耐心?心情不爽了沒少揍她,當成小子那麼揍,不管屁股還是臉。
衛司雪形成現在這種性格,一大部分原因是衛司赫的功勞。
衛司赫就從來沒有把她當成過妹妹。
衛司雪一邊跑一邊還跟彈幕說:“我就說戎瑾玉的事情我不管,你看我哥發火了吧!”
彈幕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就算是讓她幫戎瑾玉的忙。那也是點到為止,提一句就好了。
衛司雪落到這種下場,純粹是因為她自己嘴上沒有把門的……都管到自己哥哥床上使多大勁兒了,她不挨揍誰挨揍?
彈幕沒人可憐她,甚至都在竊笑,隻不過同時他們對衛司雪的好感又上升了一點。
她那天隨口答應幫戎瑾玉,彈幕知道她本來平時就是滿口跑火車的,彈幕還以為衛司雪就隻是說說而已,結果衛司雪竟然真的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不光跟戎問楓提了一遍,又專門跟衛司赫說了一遍。
因此彈幕見她邊揉屁股邊朝屋裡走的時候,都十分溫柔地安慰她——
給小狗揉揉屁股!
女兒這一次表現得很好,親親。
改造對象到這裡才讓我覺得,不是沒救的。
她能聽得進去我們說話,你們沒有發現嗎,她雖然生在這個世界,思想跟這個世界上是很契合的。可是又因為她生長環境屬於狂野生長的,家裡環境比較特殊。所以她能夠接受跟下人打成一片,你能聽得進去我們說的,那些完全不符合這個朝代的話。
是呀是呀這樣的衛小狗真的很不錯!
其他的都很不錯就是對待感情有點狗……
怎麼了嘛!人家就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
對呀對呀,小孩子才做選擇題成年人全都要!
抱著問楓哥哥養“金絲雀”不快樂嗎?
很快樂哈哈哈想想就快樂!
我等著看她在火葬場裡怎麼被挫骨揚灰!
揚誰的灰?誰敢動我女兒我看看!
我覺得這改造對象不行,這後麵還有可能改造成功嗎?你們真的沒有發現?她想把折春抓住給關起來啊……
嘶!細思恐極(但覺得有點帶感
……
衛司雪翻看了一下彈幕,對於自己從衛老狗變成了衛小狗,接受良好。
彈幕上有一些用語她還是看不懂的,但這並不妨礙衛司雪針對能夠看懂的那一部分附和。
“問楓哥哥很大方的,他答應的事情就不會反悔。”
衛司雪說:“我如果把折春留在身邊,他就不會再恨我了吧?”
“我並不恨她,她不跟彆人成婚,難不成還跟我這個男倌嗎。”
折春說:“太子為何這麼關心我的私事?”
太子坐在屋子的桌邊,手裡拿著一個龍紋玉佩輕輕地撫摸上麵的紋路。
他對折春說:“此次歸朝的軍將,會大肆封賞,宮宴就在這個月的月末。”
折春表情沒有什麼波動,太子說道:“這一次宮宴父皇讓我著人準備,會從宮外請一些舞女過來。”
太子說:“你不想見她嗎?如果此次戎問楓求我父皇賜婚,我父皇一定會同意,我父皇本來就打算把衛司赫和衛司雪分開。”
“一個去封地,一個留在皇城,”太子說:“沒有比賜婚更好的理由了。”
“如果你想見她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我記得當時折春公子的琴音動皇城,你可以遮麵做個琴師。”
“嫁入他人的後宅,即便是郡主,也沒有那麼容易再拋頭露麵了。尤其是將軍府的規矩可是很嚴格的。”
“說不定在那之前,這是你最後一次見衛司雪。”
太子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沒有再開口,耐心等著折春的回答。
折春這些天一直都在拒絕太子。拒絕太子給他送東西,拒絕太子給他在城中置辦宅子,拒絕跟太子說話。
隻不過這一次他低頭沉默了片刻,並沒有拒絕太子的提議。
好久之後,折春不著痕跡地歎了一口氣。離開衛司雪的身邊,他那雙幽綠色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
像是受了一場風霜的蔥鬱,就算不會立刻倒下,也已然失去了生機。
“多謝太子美意。”折春說:“但我已經好久沒有摸琴了。”
跟衛司雪在一起的這三年,衛司雪雖然說是養著他做個男寵,做彆人的替身,卻從來都不會折騰他。
不讓他表演什麼技藝,不讓他做那些獻媚的事情。折春會的很多東西,到現在全都生疏了。
“我等會會派人送把琴過來,我相信你隻要彈上兩次,就肯定比我能夠尋到最好的琴師還厲害。”
“太子謬讚了。”折春被誇獎,神情卻沒有任何開心的意思,連敷衍的開心都沒有。
反倒是有一些恍惚。
他確實好久沒有碰這些東西了。這些他從小練習,一天都不敢落下的東西。
太子會這麼信任折春,自然也是見識過折春的厲害。
那時候折春十幾歲,被囚在東宮,他皇姐讓他彈琴,折春整整彈了兩天。
指尖血肉模糊,連指甲都要脫落,可是那琴音依舊流暢如水,未曾有半個錯音,讓太子至今記憶猶深。
太子其實是很欣賞折春的。這世界上有很多種人,英勇的懦弱的,賤籍出身卻不甘平凡的,或者是徹頭徹尾的大英雄。
折春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卻是太子見到過最隨遇而安,能適應任何生活的人。
千金裘穿在身上他未曾忘我,金山銀山,甚至他皇姐曾經將半壁江山堆在他麵前,他也毫不動心。像隻籠中鳥一樣被囚在深宮,他也未曾自暴自棄。
可是一個衛司雪……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
不知道三年來到底做了什麼,將折春那把無論如何都壓折不斷的韌性十足的脊梁,軟化成了再也撐不住一切的藕絲。
太子已經感覺到了折春的死誌,正在設法儘力將他拉住,想要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
其實折春當年救的何止一個太子?若真的讓長公主得逞,整個天下都會亂成一團。
多國交戰年年不斷,長公主倒行逆施殘暴肆意,沉迷於“醉生”。
一旦上位成為女皇,整個天下都會被架在火上。
折春當年雖也為自救,卻也無論如何舍命救了那麼多人。
老天就算再不憐愛,他也不該落到如此地步。
“其實你若真喜歡她,為何不試試爭取呢?”
太子不解:“你何時成了這種妄自菲薄之人?我記得你當年對我說,人生下來都一樣什麼也不帶來,都是一雙眼睛一個腦袋,何來的高低貴賤。”
太子當年聽了這番話之後,是非常震動的。
可當年說這番話之人,現在卻被困於這世俗的所謂“高低貴賤”。
折春並沒有回答太子的話,隻是搖了搖頭,對著太子勾了一下嘴唇,唇邊卻沒有笑意。
折春當年確實孤高自傲目下無塵,他一眼能看穿他人的欲望,懂得如何玩弄人心。
可是過了這麼多年,折春雖沒有折於自負,卻也難免困於紅塵。
你什麼也不愛的時候,自然什麼也不在乎。
所有一切的憂和怖,甚至是恨,都是因愛而生。
當你愛到深處,無可自拔之時,意識到自己並不能給對方帶去任何的好,隻會讓對方蒙受羞辱,被世人所指摘……
滿身汙泥之人,若真的愛花,怎會伸手去折花入懷。